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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430)

等放了汪孚林从后门口上马离开,眼看那远去的背影,苏夫人方才对身边的严妈妈笑着说道:“看,这个小滑头临到末了,还怕我在诈他的话!”

“到底年少脸皮薄。”严妈妈很知道苏夫人这会儿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当然不会指摘汪孚林,而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提法。

果然,对于她的这个说法,苏夫人竟是认同得很:“别看他平时风风火火,什么事都敢捋袖子上,可归根结底却还是一个凡事要逼的人,否则就要多懒散有多懒散,就连男女之事都如此。只是,真的没想到,有些事情竟然会这么巧。”

叶钧耀会到徽州上任,这是第一巧;徽州士绅竟然会谋划着给胡宗宪办五周年祭,这是第二巧;小北会在和汪孚林去西园的时候,一时感怀自己吐露身世,这是第三巧;至于最最巧的,却无疑要数汪道蕴和胡宗宪当年定下却又因故取消的那桩儿女婚事。

汪孚林一阵风似的纵马疾驰,到了远远能看见歙县预备仓的地方,就渐渐放慢了马速,随即意识到刚刚因为被苏夫人那一番话影响,自己竟然忘了大街上不能驰马的禁令,还好一路没有磕着碰着什么。他说是要看热闹,当然不会前呼后拥过去,而是打发了一个随从过去先观观风色。人只是过去一小会儿,就一溜烟跑了回来。

“小官人,张巡抚和蔡巡按都没带几个人,而且人都跟着他们进去了。今天预备仓门口当值的是熊六,他说张巡抚和蔡巡按之前冷嘲热讽,说出来的话虽说一个脏字都不带,但彼此针锋相对,争执得很厉害。后来叶县尊来了,蔡巡按又诘问其犹如犯人,张巡抚一怒之下反唇相讥。眼下这会儿,人应该都在粮仓里。据说蔡巡按查过账册之后,要调大斛来称量,却被张巡抚讥刺为劳民伤财,所以如今在一袋一袋抽查粮食。”

这要是直接混到预备仓重地里头去看热闹,回头若被人发现就麻烦了,汪孚林听这随从和熊六两人接力传话,倒是很有条理,他便决定坐山观虎斗,实时收看实况转播。自然,他选择的地方,正是当初自己开的第一家义店,紧靠预备仓,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传来。

对于他这位东家的突然来临,知道这会儿预备仓里正发生着什么的叶青龙一点都不奇怪,可好吃好喝伺候的同时,他也少不得抱怨一下东家的撒手掌柜模式——当然对于工钱待遇,他那是绝对没怨言的。程乃轩当初一百两银子买断了他十年死契,可光是去年年底的分红,他就拿了一百两,今年看情形至少能翻个五六倍。所以,当汪孚林鼓励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产业需要他经管,叶青龙着实给吓到了。

好在就在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下一阶段的最新消息。

“小官人,张巡抚和蔡巡按都捋袖子了!蔡巡按硬是说抽检的一袋谷子是去岁的陈米,张巡抚就下令当场把白米碾出来做饭吃,让大家评评到底是新米还是陈米。叶县尊眼下被排挤到了边上,连话都插不上。”

这个……汪孚林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佳胤不至于吧,怎么看上去这预备仓不是叶钧耀一手补完的,而是张佳胤一手建成的?至于蔡应阳,这鸡蛋里挑骨头是为了哪般?他本来是通过两份看似匿名举报的信,借助这一对巡抚和巡按的到场,见证歙县预备仓从库存空空到粮食堆积如山这一巨大变化,然后顺便清理一下幕后可能有的可疑分子,让叶钧耀把政绩给坐实了,他们怎么自己掐了?这两人不都是高拱的亲信吗?

汪孚林想不明白,来报信的却继续又悄然退去,到预备仓门口去猫着打探下一轮消息了。等到再一次人回来时,那脸上表情赫然是憋不住笑。

“张巡抚讽刺蔡巡按不是想打贪官,而是想借着首揆大人反贪的机会,把自己树立成标杆,从而平步青云,压根没想着百姓疾苦,这次到歙县根本就是吹毛求疵找茬来的。蔡巡按讽刺张巡抚一到任就想给南直隶树个典型,只可惜盗案固然是他到任期间破的,可这预备仓又不是在他到任期间存满粮食的,小心费尽心思一场空。到最后,叶县尊终于忍不住了,出来怒斥蔡巡按到底有完没完。”

汪孚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叶大炮今天真吃炮仗了?竟敢对一个监察地方官的天眼摆出这种态度?

第三七八章 顶牛!

叶钧耀的性子,说得好听,那叫做爱豪言壮语,但却顶真有担待;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气一上头就忘乎所以。而此时此刻,原本始终陪着小心的他在和这一对巡抚巡按打了一个多时辰交道后,所有的耐心终于全都耗干净了。

他是希望有个好前途,能够不负家中老母亲的期待,不负家中妻女的支持,不负汪孚林这么久以来给他出谋划策耗费的功夫,也不负底下服从于他的那些三班六房胥吏差役,不负治下众多歙县的百姓。所以,他当然也会装孙子,也能装孙子,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眼下有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蔡巡按你到底有完没完!”

见张佳胤和蔡应阳全都倏然转头看着自己,叶钧耀却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梗着脖子说道:“我上任的时候,这歙县预备仓一穷二白,账面上一分银子都没有,粮食不过几百石,而朝廷三令五申让州县储备粮食,却始终没有一分一毫的银子拨下来,我实在没辙,又眼看湖广去岁大灾,灾民困顿的景象,不得不竭尽心力想别的办法,把这空空如也的粮仓给填满。这其中确实用了低买高卖的手段来积攒银本,要弹劾随你的便!”

他见蔡应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蔡巡按你是巡按御史,监察南直隶的官员是你的职责,但我是歙县令,如何在不增加本县子民负担的情况下,把预备仓填满,让本县能够有足以度过荒年的粮食,能够收齐朝廷需要的赋税,能够追缉那些无视律法杀人越货之辈,我自忖无愧于心!你要严查,可以,我立刻就让人去调大斛来,你可以把所有粮袋拆包,过斛,然后碾出白米,看看这些究竟是陈米还是新米!”

“还有账册,这一年多来所有银钱账目往来,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尽管调了最精通算数账目的掌柜来详查!我就在县衙,恭候这最后结果!”

说到这里,叶大炮就又对着张佳胤一揖道:“张巡抚,这预备仓之事下官原本是求您出面核查,也好平息外间流言,如今既然有蔡巡按亲自来,下官不敢再有劳。此前一网打尽的那些太湖群盗,以及后来在城中捕拿到的不少江洋大盗,下官打算今日晚堂开始审理,恳请张巡抚从旁监审,以免下官有所疏漏。而格老大等太湖巨盗一伙乃是南直隶诸府县通缉要犯,县城牢房爆满,恳请张巡抚征调新安卫兵马,将这些人押回南京,明正典刑。”

什么叫做策略,这种让功的举措,那就是真正的策略!虽说人是歙县拿下的,可毕竟格老大案底累累,带回去公审,别人也挑不出刺!

张佳胤没想到叶钧耀竟然如此果决,此刻不禁犹豫了。而这时候,却不防叶大炮竟还没完,接下来又慷慨激昂地说:“至于之前张巡抚提到的有关预备仓的匿名信,下官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让蔡巡按去查!”

蔡应阳险些被叶钧耀这桀骜不逊的态度给气死。他之前之所以会诘问这位歙县令犹如犯人,正是因为赶到歙县预备仓的时候比张佳胤稍晚一步——尽管几乎同一时间得信,甚至还比张佳胤早一步出发,可从府城穿过德胜门到县城预备仓来,哪里比得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张佳胤?他压根不信张佳胤声称同样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的讲述,只以为张佳胤是看中了在任上捕获通缉多年的太湖巨盗这一功劳,这才想尽早帮叶钧耀弥补预备仓这个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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