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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11)

一身黑衣的沈应奎见邵仪正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自己,想到邵芳已经死了,邵家的家产也被抄没,日后这个孤儿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他不禁将其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才看着面前的馥云说:“那你呢?”

“姑爷你带少爷走,我留下。”馥云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说,“我从小裹脚,夜里走不快,只会拖累你们。你们快走!”

沈应奎知道馥云所说是正理,此刻若再迟疑就走不脱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把邵仪放下,却是对馥云深深一揖,紧跟着又吩咐她去找绳子。这时候,他才蹲下身对邵仪说:“阿仪,你不是一直问我,飞檐走壁是什么滋味吗?今天晚上,姐夫就带你见识见识,然后带你回武进。不过你要记得,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否则那些藏在黑夜里的山精鬼怪,就会把我们郎舅俩一块吃掉,明白了吗?”

邵仪听不懂之前沈应奎和馥云的对话,但这些话他却听明白了,登时郑重其事连连点头。须臾,馥云就找了绳子和带子来,又给邵仪换了一身深色衣裳,继而帮着沈应奎把这三岁的孩子牢牢绑在了其背后。临走时,她摩挲着孩子垂泪不止,良久方才狠狠心放下手,目送了他们出屋。她不想去细想沈应奎如何躲开重重防守出邵家乃至于出城,重新回到屋子里之后,她看了一眼刚刚用剩下绢带以及绳子,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可是,她刚刚拿起那长长的绢带,打算将其抛上横梁,手却突然放下了。她要一死固然容易,可平白无故让邵仪失踪,外人岂不是会第一时间怀疑上沈应奎?尽管沈应奎一个多月前和岳父闹翻是邵家人尽皆知的事,可终究难掩之前翁婿之情。与其如此,还不如她赌一赌。沈应奎应该会用最快的速度出城!既如此,等上一两个时辰之后,她就想办法出声求救,而现在……

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立刻动起手来。

邵家之中只剩下了邵芳幼子邵仪以及一个婢女,邵家门外看守的军士自然而然就懈怠了许多。毕竟,之前那些能打的家丁和江湖人都已经不在,这妇人孺子能翻出什么天来?曾经被街角猫叫狗吠搅了一阵子情景的几个军士小声说着话,时不时打两个呵欠,就在气氛松弛的时候,宅子里陡然之间传来了一个叫声:“救命啊!”

听出那是女子尖利的叫声,几个军士对视一眼,同时心头大凛。然而,他们却没有全部擅离职守,而是分出两人进去查看究竟。等到进去的两人快速来到了整座宅子中唯一亮灯的屋子,踢开门进入其间,就只见一个女子正披头散发被反绑在那里,一条堵嘴的布似乎刚刚才挣脱悬在颈间。

见他们进来,馥云便带着哭腔叫道:“少爷被人绑走了!那些人说老爷让他们做事却没给酬劳,所以绑走少爷去卖钱了!”

横竖邵芳已死,这时候哪怕是往自家老爷身上泼脏水,她也顾不得了!

此时此刻,两个军士对视一眼,全都大吃一惊。其中一个慌忙上前给馥云解开绑缚,另一个就气急败坏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个时辰前!”馥云故意把时间推迟了,以便让人认为邵仪还在城内,继而就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们救救少爷,那帮家伙都是亡命之徒,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知道事情严重,两个军士也顾不上那许多,搜查了屋子发现确实没有邵仪的人影之后,立刻架着馥云出去。接下来这一夜,丹阳城内恰是鸡飞狗跳,全城大搜捕,奈何直到清晨天亮时分却仍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一队军士只能立时把馥云押去了镇江府治丹徒。

武进府衙官廨的客房中,汪孚林同样一夜未眠。他自己昨日白天才刚刚从丹阳到武进,深知两地之间相隔多远的距离。即便沈应奎有一匹好马,可要打个来回,时间非常紧。更可虑的是,天亮的时候再想翻越进城几乎是天方夜谭,乔装打扮走城门倒也不是不行,可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府衙官廨再回到这客房,难度也很不小……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沈应奎得从戚家军守着的房子里把个三岁孩子带出来,到底行不行啊?

说到底他看过吕光午和沈应奎交手,但却没见识过对方到底有没有飞檐走壁的本领!

就这样在焦躁不安中,汪孚林等来了鸡鸣,等来了外间传来的那些动静,发觉不少人都已经起床了。就在他一颗心悬了起来,暗想难道自己回头真要说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不管沈应奎什么下场,这时候,他终于听到一直虚掩的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他一骨碌下床,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过去,却只见沈应奎反手掩上房门,又搭上了门闩,朝着他扯动嘴角笑了笑。尽管只是这一个表情,他却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个沈应奎竟然真的从守备森严的邵家把妻弟邵仪给带了出来!这家伙,真真好本事!

“人我暂时寄养在城外一家受过我恩惠的庄户人家。阿仪很听话,我对他说了,如果他能够在那里乖乖呆一个月,日后我就教他练武。”尽管沈应奎的身上看不见什么风尘,但他那疲惫的表情,充血的眼睛,却能够看出他一整个晚上的殚精竭虑,来回奔走。他却并没有上床躺下,而是对汪孚林说道,“趁着府衙还没点卯,苏推官还在,我们去见他一面,然后就回家。”

汪孚林自然不会有异议。等到他和沈应奎一副宿醉未醒——其实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去拜会了苏推官,不好意思地告辞离开时,苏推官甚至还开口安慰了沈应奎几句,又邀请他回头常来。汪孚林含含糊糊应了,等回到邵家,他也顾不上那许多,却是倒头就睡。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事了。他随手披了衣服,趿拉了鞋子出门,这才发现外头天色已经昏暗,而最里间的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哭声。一怔之后,他就知道,即便丹徒那边未必有邵芳的死讯正式传了过来,但沈应奎恐怕也不会一直都瞒着妻子。

尽管沈应奎已经把救出内弟的消息告诉了妻子邵氏,可邵氏得知父亲的死讯,仍是悲恸欲绝。她身体原本就不好,骤然遭到如此巨大的打击,若不是丈夫就在身边,而且以一双儿女以及幼弟尚在提醒她,只怕她恨不得此刻就插上翅膀飞去丹徒。而沈应奎一直等到肝肠寸断的妻子终于昏睡了过去,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的他方才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即便如此,他仍是开口吩咐道:“备马,我要去丹徒。”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沈兄,哪怕为了尊夫人还有儿女,你还是暂且休息一下,明早再启程不迟。人死不能复生,生者为大!”

见汪孚林推门进来,沈应奎犹豫片刻,刚想坚持,却没想到汪孚林又接着说道:“明日我陪你一块去,我也正好要急着回扬州。”

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妻子,沈应奎思前想后,最终不得不承认汪孚林所言不差。要赶到丹徒总得一个白天,他眼下的状况怕是禁受不住这样的长途颠簸。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妻子儿女,还有年幼的内弟着想。从今往后,一切就只能靠他了!

第四四七章 酷吏当道

丹徒城内镇江府衙,自从馥云昨日清早从丹阳县城被押送过来,整个午后到夜里,她便经受了连续不停的审问,逼问她所谓歹徒掳走邵仪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她虽是区区婢女,也没读过什么书,可自从打定主意之后,她就把每一个环节都好好想了一遍,因此无论人家换什么方式问,她只一口咬定掳人的歹徒身穿黑衣,黑巾蒙面,中等身材,镇江口音,威胁她说掳走邵仪是因为邵芳利用了他们,除此之外就一概不知。

面对这样的回答,张佳胤只觉得恼火至极,但隐隐之中却还有几分如释重负。他又不是酷吏,抓了邵芳的第二日就立刻将其行刑处死,那是因为来自京师内阁的严令,抓准了隆庆皇帝驾崩,新君即位期间,妖言惑众之人要立刻正法,再加上分管常州的常镇道冯玉平乃是张居正心腹,连海捕文书以及覆奏手续等等也一一准备齐全,而邵芳又不是高拱在官场上的亲朋心腹,他将其主仆三人正法却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对三岁孺子下手,那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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