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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49)

“这才对嘛。”程乃轩刚刚是着实被朱宗吉的口无遮拦给吓着了,此刻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不过朱先生你可太厉害了,将来进了太医院也这么说话?”

“就因为将来不能放肆了,现在能放肆坚决不放五!”朱宗吉煞有介事地答了一句,这才松开手说,“解元郎,你这病只要痛痛快快再发一身汗,就能消解大半。你之前用的药方我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回头我再留个方子,你试试药浴,三天之后要还不能下床,来砸我招牌,太医院我也不去了!”

李言恭在后头看热闹,觉得这些人着实有趣,自己没有白忙活,嘴角笑容就更深了。因此,对于江文明接下来的千恩万谢,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却从袖中取出一分帖子往床头小几上一放,气定神闲地说道:“朱兄既然都说了三天,那五天后我府中有文会,江兄看看能不能来。若真的身体大好,这家伙也算铁口直断了一回。对了,汪程二位贤弟若是有空,也请赏光再游白雪山房。”

见江文明连声答应,汪孚林却想都不想就笑容满面地拒绝道:“实在对不起小侯爷了,我们两个毕竟是商家子弟,这乡试考完了,也需要帮衬一下家里的产业。毕竟,扬州镇江和杭州三地的票号开张才一年,南京这边又要再开一家,从选址到选人等等,尤其是押运银两等等事宜,全都要操心,您这最是风雅的文会,我们两个浑身沾满铜臭的家伙就不去了。”

程乃轩简直觉得汪孚林的回答太对自己胃口了,他才不想去那种闷死人的文会诗社绞尽脑汁!他压住心头欢快,故意苦着一张脸说:“确实如此,还请小侯爷见谅,我和双木恐怕都去不了。”

江文明愣住了。因为在他看来,哪怕汪孚林和程乃轩帮他从临淮侯世子李言恭那儿请来了大夫,帮了他大忙,可总不至于一丝私心也没有。都是今科举人,程乃轩的诗词水平如何他不太清楚,可汪孚林之前到了南京,各种各样的比试还应付得少吗?不说别的,三年前在徽州府城的状元楼英雄宴上,汪孚林在无数人质疑的情况下,吟出了那一首让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诗,分明有大才,为什么这次机会就在眼前却拒绝了?

朱宗吉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和李言恭交往的人几乎清一色都是文人墨客,固然其中有不少和李言恭脾气相投,但文人好名乃天性,他这个医术卓绝的都不例外,汪孚林和程乃轩两个新科举人,正应该为明年的会试好好造造势,怎么却反而不去?

李言恭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历来他这白雪山房的邀请何其难得,文人墨客谁不趋之若鹜,没想到却被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举人给拒绝了。然而,他终究是他日临淮侯府的当家人,汪孚林的话在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他一下子捕捉到了票号两个字。这一年多来,东南各地突然开出来的那几家专做汇兑的票号,他当然听人提起过,道是最适合在异地做买卖的商人。他虽不亲自经手家中庶务,可为此也去好奇地了解过。

李家重新得回爵位,至今还不到四十年,而在此之前,则是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的虚衔,家底非但不能和魏、定、英、黔四国公相提并论,就连其他世袭侯爵伯爵都要差很多,最重要的是,家中作为不动产的田地庄园,实在是太少了!而他喜好风雅不假,可家中开一次诗社文会,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也是寒门士子想不到的高昂。可是,为了重振家门,为了光耀门楣,为了名声,有些东西不能因为吝惜钱财就放弃。

于是,他欣然笑道:“没想到两位贤弟家学渊源,都已经是举人了,却还不忘本。这一年多来,票号两个字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今天难得有行家里手在,我可得问个清楚明白!”说到这里,他便冲着床上那目瞪口呆的病人江文明微微颔首道,“江公子好好养病,五天后我等你。眼下就不搅扰你了,我和汪程二位贤弟出去说话。”

朱宗吉眼见李言恭和汪孚林程乃轩一块离去,对于临淮侯府状况心知肚明的他当然不会对江文明点破其中玄虚,嘱咐了这位病人几句之后,便也起身告辞。他出了屋子之后,却没有去找李言恭,而是若有所思在外头站了一站,随即叫来了新安会馆的管事,饶有兴致打听起了汪孚林。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之下,他方才发现,汪孚林看似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举人,可经历却精彩到让年纪大其一倍的自己都只能瞠目结舌。

最有趣的,则是那管事神秘兮兮说出的两个名号——汪灾星和汪财神。

“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词,却居然在一个人身上……看来我真的得去徽州府好好逛逛!”

大约一个时辰后,李言恭方才出了新安会馆,带着四个随从匆匆回了临淮侯府。他自从成年之后,在别业白雪山房住的时间反倒比在家里住的时间更长,因此上下人等见他这时候回来无不有些诧异。而他也顾不上那些,径直来到了父亲日常起居的书房。

一见到李庭竹,他行过礼后便立刻要求屏退闲杂人等,继而就直截了当地说道:“父亲,这些年临淮侯府算是在东南,在朝中站稳了脚跟,然则若要在勋贵之中不泯然众人矣,还需子孙成器,方才能将家业守住。所以,今天我有一件关系重大的要紧事,想要和父亲商量。”

第四七九章 纨绔子弟的悲哀

金陵盛家并不是从大明建国之初就发达起来的,崛起至今还不到三十年。当初那会儿正是朝廷禁海最严厉,乃至于逼得倭寇肆虐的时期,盛家人紧紧攀附着官府,从低买高卖各种紧俏物资开始起步,而后在胡宗宪拼命搜刮东南世家大族的时候,又不惜血本讨了欢心,从而进一步站稳脚跟。胡宗宪失势之后,他们则是立马靠上了松江的徐家,徐阶一倒,他们又再次改换了门庭。

总而言之,见风使舵的本事,南京城里盛家要是敢认第二,那就没人会认第一。

正因为如此,认了南京守备太监孟芳为干爷爷的盛祖俞,在外号称金陵十三少,声势最盛的时候敢和魏国公府的公子抢女人,和南京六部尚书的子弟争灯船,却一向都是稳稳当当无人敢招惹。可这一次重重一跟头跌下去,那顿作为教训的板子打得他半个月都没能下床,至今还只能俯卧在那养伤。唯一让他好过一点的是,孟芳在打过他之后,好歹还让人送过一次伤药来,这至少说明,他还没完全在那个南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面前失宠。

此时此刻,趴在那儿的盛祖俞正让丫头们给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臀腿上药。尽管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可药粉又或者手指碰到伤口的时候,他仍是忍不住龇牙咧嘴。据他事后听来的说法,这还已经是下手轻了,可即便如此,他都被打得昏过去两回,那所谓的廷杖该有多重多难捱?当一个丫头毛手毛脚地碰到了某块最敏感的地方时,他终于暴怒了起来,猛地挺身一脚把人踹了下去,随即咆哮了起来。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滚,都给我滚!”

这些天盛祖俞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丫头们也都习惯了,此刻连申辩都没有,几个人立马溜了个干净。可把人赶出去了,盛祖俞方才想起药才上了一半,可这时候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怒火的他哪肯再叫人进来,一时便在屋子里破口大骂,无论是那会儿躲过一劫的耿定向,还是害得自己被抓了实证的江文明和应雄,他全都骂了一通,但他骂得最凶的,还是在崇正书院把他那些打手全都打翻在地,当众让他出了大丑的汪孚林夫妻。

可一通骂完,他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却不免心中窝火。偏偏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恼将上来的他不禁怒骂道:“都说了滚,还敲什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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