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朝谋生手册(561)

除非……此事和张居正着手进行的赋役改革有所关联,牵动到了相关者的敏锐神经,又或者是和南京那一场骚乱一样,是有人挑起乱子浑水摸鱼!

“小官人,到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盯着一个人,也就是保护一个人,到头来却生出了如此多的变故,临时充当车夫,又自诩为抗倭老卒的汉子着实觉得这雪夜里走的一趟着实有些让人唏嘘。此时此刻,坐在车夫位子上的他连叫了两遍,身后的车厢里方才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之后棉帘子被人打起,一个人敏捷地从里头跳了下来,一看门头就发出了轻轻的啧啧声。

“话说你这本事也够大的,一路上没有遇到那种拦路的栅栏,也没遇到半个东城兵马司巡行的兵!”

“京师这么大,五城兵马司先要照管的是各家文武官员府邸,再说如今时辰还算早,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官人别觉得在门外看着房子不怎么样。前后两进的宅子,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没两千两根本就拿不下来,还有车马厩。老爷说,小官人若是一直住在家里未尝不可,但有时候呼朋唤友未必方便,而住客栈又太外道,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这里作为您的下处。只不过没想到您刚到京城,自己没住上,先让这位帅先生给住上了。”

汪孚林扭头看了一眼车厢,见那油滑的车夫已经去叫门了,他就示意两个真正浙军旧部出身的随从下马帮忙,将帅嘉谟从骡车中弄了下来。之前在南京,他和潘二爷以及张喜张兵的见面之后,不但用一个镖局安置了很多浙军老卒,其中正当壮年,又或者没有家小负累的,竟也有七八个,这些都被他留在了身边,作为真正的班底。经过层层筛选之后,跟他进京的一共是四个人,不说什么一等一的好手,却都是敢打敢拼的铁汉。

最重要的是,这四个人知道他是胡宗宪的女婿,所以他刚刚才有把握和实力悬殊身份不明的那伙人拼一拼!气势牵引这种东西,对于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对方多数会认为自己这个败家子挥霍汪道昆在福建巡抚任上积攒下来的家底,当然就算顺势查到小北身上,也不是大问题。毕竟胡宗宪都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追复官职以及祭祀,小北早就不是犯官之女了。

若要纠缠不休,他也不介意以后以胡宗宪女婿的身份示人!

当汪孚林这几人进入了这座小宅院的时候,之前那一行黑衣人也在夜色之中没入了白帽胡同一座府邸的后门。一众人等井然有序进房更衣,之后便自行歇息,只有一人在脱下黑色外袍,穿上一身褐色的衣衫之后,匆匆穿过几扇小门,进入了一座看似狭窄逼仄的院子。站在正灯火通明的屋子前,他轻轻叫了一声老爷,等里头传来声音之后,他便悄然闪入。此时此刻,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正坐着两个个人。

“如何?”

“老爷,对方带的人很扎手,据说是浙军老卒。小的生怕惊动东城兵马司,不敢让人出手力拼,为求所有人全身而退,就只有撤了。”褐衣人屈膝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后竟是不敢抬起,“小的给老爷丢人了。”

“没动手分出胜负,只不过为防万一先撤,这算什么丢人?下去吧,今夜的事情,到此为止,打听到人安置到哪之后,盯一盯就行了。”

等褐衣人起身垂手退下,主位上的老人哂然一笑,这才淡淡地说:“本来那人是死是活并不要紧,重要的只在于一个契机,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没想到从徽州府走出来的这几个,殷正茂和汪道昆竟是能文能武,殷正茂也就算了,本就是有几分雄奇气魄,可汪道昆文辞那般绮丽的人,竟然在打倭寇的时候有板有眼。还有许国,不声不响便成了今上东宫旧人,异日说不定入阁有望。”

感慨了一番之后,他便突然神色一收,沉声说道:“张居正推什么考成法,又要改革赋役,总体来说就三点,要么从小民身上扒一层皮,要么从势豪巨室身上捅刀子,要么在已经享惯了福的官员身上落板子。小小一个徽州府的夏税丝绢纷争无所谓,帅嘉谟的死活更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么一闹,汪道昆总不至于还忍气吞声,这样张居正听说之后,少不了要更加重视夏税丝绢之事,只要他真正下定决心插手管一管,然后就可以顺势让他这个首辅知道,触碰旧制会引起的反弹。今夜之后,事情已经闹大了,横竖徽州府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接下来不用再做什么,以免弄巧成拙。”

客位上的那个中年人皱了皱眉,随即便低声问道:“那高肃卿……”

“高拱不可能起复了。把陛下和太后惹到了那个份上,他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意外之喜,这还是因为皇上毕竟是幼主,冯保自己审案的时候出了纰漏,就别想一手遮天。”老者按了按眉心,低声苦笑道,“想当初肃庙在时,杀夏言的时候何尝有半分手软?总而言之,张居正和冯保正势不可挡,大势不可违,我们能做的,也只是遏制他不要太过分。唉,谁能想到一个自始至终在翰林院中呆着的首辅,一朝掌权竟有那样舍我其谁的魄力!”

第四八九章 不平不能不理

汪孚林来到京城的这第一个夜晚,方才是真正纷纷扬扬好大雪。在南边的时候,尽管每年冬天也常常会有下雪的经历,可当这天大清早汪孚林走出房门,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那挂着的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棱柱,看着那一大片一大片鹅毛一般的大雪,他方才有一种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北地的实在感。只不过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之前在烧了火炕的屋子里呆了长时间的热乎气,就被那种刺骨的冰寒取而代之,以至于他忍不住跺了跺脚。

这才是真正可能压塌房子的大雪!

“小官人起了?”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临时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搓着通红的双手笑着说道,“因为太过匆忙,有些用具都不太齐备,您还请多包涵……”

他这不伦不类赔罪的话还没说完,陡然之间就听到耳边传来了汪孚林的声音:“对了,之前只顾着忙,也没来得及问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什么时候跟伯父的?”

对于这个问题,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小声说道:“我是金华人,老爷在义乌当县令的时候,那一年在江南地界竟然也是飘了这么大雪,我差点冻死在门外,结果被老爷一碗热汤给救了回来,后来随了老爷做事。募兵、打倭寇、升官、赋闲,我一直都跟着老爷。就连当初那个人人骂作是狗不理的名字,也被老爷给改了。老爷说,做人不能忘本,姓苟就姓苟,改了就是忘了祖宗,我从前叫苟不理,现在叫芶不平。”

汪孚林咀嚼着这前后两个全都颇有趣味的名字,不禁会心一笑。昨夜忙着安置帅嘉谟,没工夫好好看看这座汪道昆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小院,此时他就让芶不平带路,把所有屋舍全都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一家人全都搬过来也尽可住得下,他忍不住哈了一口白气在手上,随即站在内院正房门前,紧了紧狐裘,低声说道:“帅嘉谟就安置在这东厢房,你再请大夫给他看看,找嘴紧的。回头我会把跟进京的人都打发到这里来,你和他们好好唠嗑唠嗑。”

见芶不平口中答应着,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汪孚林就笑道:“老卒遇老卒,你们应该颇有共同语言才是,他们确实都是打过倭寇的浙军旧部。”

“啊?”原来是真的!

直到汪孚林吩咐去备马,这就要回汪府,芶不平方才忍不住用力晃了晃脑袋。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中兵卒,虽说当初有武师教授武艺,但真正上阵,也是当初在福建几次最棘手的情况,就算这样,他也一直引以为豪。汪道昆正因为有这段经历,这才能够跻身兵部,身边有他们这种见过血的毫不稀奇,可汪孚林又怎么能够招揽到那些抗倭老卒的?这些常常被当地官府斥之为老兵油子的家伙,尽管潦倒了落魄了,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服从人的!

上一篇:奸臣 下一篇:夙夜宫声(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