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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59)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幕后,汪孚林之前那种我就是赖上你的无赖之举,只不过是吸引赵思成注意力的招数而已!可如果没有这样豁出去闹一闹,他凭什么事后给自家摘掉粮长这包袱?相比之下,博得叶钧耀的好感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在吏役之中抓拢几个人也好,都是附带的。前者是生存问题,后者是发展问题。

“孚林,你真是本县的福星!”叶钧耀百感交集,看向汪孚林的目光竟是比看亲儿子还亲,“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学生别无所求,只求老父母先解决了学生家里的粮长之役。”见叶钧耀这一次毫不犹豫就要点头,他又补充了一句,“请佥派赵思成家中兄弟为粮长。”

看到叶钧耀顿时有些不理解,汪孚林知道这位县尊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公报私仇,他就解释道:“大多数人觉得粮长吃力不讨好,心怀怨言不愿当;而一小撮人则觉得粮长捞钱快。无论佥派这两种人的哪一种,今年我所在这个粮区的夏税征收都恐怕会不那么顺利。只有赵思成,他自己刚刚下狱,他家中至亲定然不敢胡作非为,也不敢不尽心竭力,届时老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也不会祸害其他人家,可谓两全其美。”

听汪孚林如此说明,叶钧耀一面听一面微微点头,到最后心领神会,立刻点头答应。

当然,他还记得最要紧的那五千两摊派公费数目,赶紧派人一并通知方县丞加以纠正,又命人把刘会召回户房。却不是立刻就让他重新担任司吏,而是令其以白衣书办署理钱科,理由自然打着一个最好的幌子,那就是赵思成上任半月就胆大妄为私改账目,所以需要熟悉户房的人紧急查账!至于户房司吏,则是赏了吴典吏的倒戈之功。

至于汪孚林本人,自然不会等到申时和其他粮长再次齐集大堂。这一次他家中的粮长之役算是彻底卸下去了,他惦记着金宝,辞了叶钧耀出来,就径直找到了金宝和小胖子一同上课的书房。

他和李师爷客套两句,正要把人带回去,小胖子却突然开口说道:“汪……相公,金宝一心都是为你,你回去可不能责罚他!”

汪孚林看了一眼这位胖乎乎的叶公子,笑了笑后就对金宝开口说道:“你福气不错,交了个讲义气的好朋友。”

“你的脚这样子也走不了路,派个人去后门说一声,把滑竿抬进来吧。”

一出书房,听到汪孚林这么说,金宝不禁心虚地小声说道:“爹,我本来想,官廨后门到马家客栈不过就是几步路,所以今天我叫康大叔他们休息了。”

听到这话,汪孚林瞅着在叶小胖和小厮搀扶下,仍旧一瘸一拐的金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他平时出门,也尽量不劳烦汪道昆派来的那几个轿夫,金宝要是往常这样体恤人,他也不会说什么,偏偏在今天这种节骨眼上,没有滑竿接人!

虽说只要他张口,就连叶钧耀那四抬大轿也未必借不着,两人小轿更不用说,可今天他在前头大耍无赖,不想再借县尊家的轿子从县后街一路招摇回去。至于再派人回马家客栈去请了轿夫抬滑竿过来,倒不是不可行,可早上说不要人接,傍晚又改主意,这也忒折腾了。思来想去,他便没好气地走到金宝跟前,伸手在其脑袋上一拍。

“上来。”

什么上来?

金宝一下子愣了,直到汪孚林转身稍稍蹲下,他才反应过来,但脑袋却轰然炸开。他还稍微有些记忆的时候,恍惚记得生父也曾经这样背着还小的自己去求医,但那样的温馨自从父亲去世,却已经成了几乎要忘却的记忆,剩下的都是漫长无尽头的打骂羞辱。当他惊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叶小胖已经和小厮把他一块给托到汪孚林背上了,他只能胡乱伸手提脚挣扎了两下,口中嚷嚷道:“爹,我能走,真的能走,放我下来!”

“少乱动,否则回去之后家法伺候!”汪孚林头也不回地吓唬了金宝一声,见其还是一个劲乱扭,他又警告道,“坐好,走上一刻钟就到客栈了,给我安分一点!”

叶小胖没想到汪孚林凶归凶,做派却是另一个样子,对比一下自家严父,他对金宝竟是有些羡慕,当即在旁边嘻嘻哈哈帮腔了几句。

“金宝,你爹这么体贴,你就别扭捏了,我还等你明天过来,和我一块到先生那儿听讲呢!”

第五十三章 背儿子的爹

发现汪孚林已经打定了主意,金宝即便再惶恐不安,最终也只能乖乖伏在了那并不坚实的背上。这大热天里,尽管他刚刚换上了叶小胖从前的旧衣服,但只不过捱到出了官廨后门,汪孚林背着他在县后街上走了几步,他这个被背的人都已经额头微微出了汗。即便看不到背着他的汪孚林脸上什么光景,可那后背须臾已经汗湿了一大片的情景,他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时间只能低声哀求道:“爹,求你了,放我下来吧!我真的能走!”

“少说废话,你再啰嗦,我一个撑不住,两个人可就一块摔了!”

尽管这段时间一直在锻炼身体,东奔西跑,金宝的分量又不重,但在这样的大热天里背着一个人走在路上,汪孚林还是有些气喘。也许是他俩眼下这样的情景从官廨后门出来着实引人瞩目,他发现不少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自己二人,也懒得理会这些,只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心里不由得想,今天自己在前头官衙又耍赖又找茬,金宝则在后头官廨显够了苦情,至于赵思成是怎么倒台的,只要那两个赵五爷推荐的皂隶三缄其口,暂且算不到自己头上!

从万有方、刘会再到赵思成,户房倒在他手上的已经是第三个人了,真传出去,这丰功伟绩可就惊人了……不过刘会他又拉起来了,可以不算数。

眼见汪孚林背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金宝心里越来越不安,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爹,李先生说,这次我帮上了爹的忙,这话是不是安慰我?”

“他当然是在安慰你!”汪孚林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发现后背上的人仿佛瞬间身体僵硬了,他便继续说道,“你以为我这些天白跑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没你那一跪事情也会成功,不过有你这小笨蛋,好歹也让赵思成放松了警惕,所以也不能说没用。可你这个笨小子给我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不是你亲爹,但是你养父。我没让你来这一招,你却给我自作主张去胡闹,就该挨罚!下次再这样……不对,没有下次了,再有下次我就对你不客气!”

金宝只觉得心头滚热一片,尽管一再强忍,但一滴滴滚热的眼泪还是掉落在了汪孚林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抱紧了那脖子,用抽噎的声音说道:“爹,我下次不敢了,下次我什么都听你的!”

“记住就好……喂,别哭了,我衣裳本来就湿透了,而且很痒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背后的小家伙正在抽噎不止,汪孚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而眼下他脚也酸,背也酸,只能强打精神安慰金宝,也同样安慰自己道:“还有,别以为我只是心疼你。我背你回去,也是为了给人瞧瞧,你这个养子懂得孝道报恩,为了祖父被派了粮长的事,竟然跪地许久苦求叶县尊;而我这个养父也很重视你,看你不便走路就把你背回来。明白没有,这也是一种宣传,别哭哭啼啼像个女孩子似的……”

尽管汪孚林这么说,可金宝听在耳中,心里却本能地觉得,汪孚林只是嘴里这么说说,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抬手想要擦眼泪,最终却用袖子擦了擦汪孚林鬓边那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再报答你!”

“嗯,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汪孚林随口答了一句,可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却已经让他眼睛都有些模糊了,再次从眼眶滚落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汗珠,还是别的,总之是某种咸咸的东西。他费力地动了动交叉放在背后的双手,把后背上的金宝又往上抬了抬,又干咳说道,“听好,上次打了你三戒尺,今天回去得加倍,下次再犯还要加倍,你也给我长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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