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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55)

说实在的,那时候他在里头仔细观察努尔哈赤的表情,瞅准时机放出了“死讯”,不过真没想到努尔哈赤的表演非但精彩,而且还急中生智瞎掰了这么一个借口。果然,人活着的时候,自然相依为命的弟弟很重要,但人既然死了,那就是自己的死活最重要了。虽然不能说立时三刻就能够离间这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可一根刺扎下了,他就不会任其轻易拔除。毕竟,在李如松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虽说没能把李家人的真实心意给立时三刻试探出来,但却也试探出了一点东西,那就是李家人果然对兄弟俩的容忍度颇高。看来,养着人大有用处,这是可以确定的。

只不过,打着呵欠的他刚回里屋,打算上床搂着妻子好好睡个觉,外间屋子里突然又传来了碧竹的声音:“小官人,门外有人敲门,说是阿哈。”

碧竹的称呼时而姑爷,时而小官人,端的是根据人物场合变化多端,汪孚林不但不在意,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当初小北要纠正称呼的时候,还被他硬是拦了。此时此刻,听到她通报的这么个人,汪孚林却不由得大为意外。他想了想,就回身走到床前,见小北已经侧身朝里睡去了,他就笑着把人硬是扳了过来,在那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轻声说道:“你先早点睡,不用等我。”

眼看汪孚林这就转身往门外去了,小北登时没好气地转身面对着外头:“谁要等你,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不知道多少坏主意,谁犯了你谁倒霉!”

在她看来,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只是之前在那跑马场的设计中大大得罪了汪孚林,即便是汪孚林提到过别的缘由,可她还是不大相信,之前三个素昧平生的人之间可能会有多么大的恩怨?更何况那俩还小呢,固然有些急智和机敏,可怎可能像汪孚林当初那么大年纪似的妖孽?

这么大半夜的时候来见汪孚林,阿哈显得非常局促不安,尤其是看到女装打扮的碧竹,他更是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直到人避进了里屋,而汪孚林则是坐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公子以后离开辽东的时候,能不能够把我也一块带走?”

“为什么?凭什么?”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阿哈却是面色苍白,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说道:“我不想像从前在建州那样当奴隶做牛做马,什么时候都怕一个不好就连命都没了。也不想被人当成战俘,当成牛马一般被驱赶了去做这个做那个,或者像奴儿哈赤和速儿哈赤那样,因为一点小错就险些丢脑袋,然后被打得死去活来。我……我想知道自己活着还能有什么作用,我想改掉阿哈这个名字,我想做个人。”

能够从当初恭顺到极点,奴才长奴才短,连名字都是最低贱含义的阿哈口中听到这样的词句,汪孚林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是谁教你的?”

阿哈顿时扑通跪了下来,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这么想的!李大叔很照应我,从来没把我当成奴隶,他还说起我娘……他说如果我娘没有被掳掠到古勒寨,一定会找个好男人嫁了,一定会和爹一起疼我爱护我……”不知不觉,他已经泣不成声,竟是整个人都伏在了身上。

“我想过是不是留在辽东当兵,可我努力想和李大公子身边的那些家丁说说话,聊聊天,他们却都把我当成女真奴隶崽子,根本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在辽东总兵府的时候,走到哪都好像有人在后头指指戳戳,只有公子和身边的人对我和气。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所以,希望公子能够大恩大德,带我离开辽东,离女真远远的,也离我娘的故乡远远……我这样没什么要紧的人,又不像那两兄弟,李大帅肯定无所谓的。”

听到这里,汪孚林终于确定,让李二龙带着这小子确实一点没错,那些浙军老卒和附庸李家的那些家丁不一样,他们打过仗,有过被人捧上天的时候,却也受过冷遇,跟了他之后依旧保持着该谨慎时谨慎,平时则大大咧咧的习性,很适合去矫正一个少年奴隶的个性。然而,他仍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哂然一笑:“你刚刚只说了为什么,还没有回答我的后一个问题,凭什么?我到辽东只是转一圈,凭什么为你去向李大帅又或者李大公子开这个口?”

“我……”阿哈只觉得一股寒风瞬间卷过身躯,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良久,他突然眼睛一亮,直起腰说道,“我熟悉抚顺关外……”

“总算记起来了,要不是因为你这句话,当我怎么会要了你过来?”汪孚林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先起来说话,我不是你从前的那个主人王杲,没那么多破规矩。我先问你,李大帅当初破古勒寨的时候,是什么情景?”

自从汪孚林要了阿哈过来,少说也有二十来天了,可一直都没问过这个,拖到今天把人彻底收服了才问,自然是为了获得更准确的消息。当从阿哈打听到了种种细节,他终于确定了张学颜的话,那就是李成梁攻破古勒寨时,王杲已经率领一部分人马突围,斩首功中除却战死的来力红和一部分女真人之外,其余确实有很多老弱妇孺,所以张学颜让他去招抚什么女真降人,人数还要六七百,真的很坑爹。

在沉吟了许久之后,他又开口问道:“据你所知,和你这样带有汉人血统,而又在那边被人奴役的阿哈有多少?难道就没人试图逃跑过?”

“有……”阿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好半晌才低声说道,“但玛法……不,王杲从前在人前就说过,但凡逃跑的阿哈,不是被抚顺关将拿住,遣送回去,然后被活活打死,就是被人扣住藏下当成佃户,然后在有战事的时候割下脑袋充当斩首功。除非运气实在太好的,否则逃到辽东的地盘也就是一个死字。所以不到活不下去了,没有什么阿哈敢逃跑!”

第五六六章 汪沈密商,如松试探

当阿哈走出屋子,踏着夜色回自己那屋子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人这辈子都没那么轻快过。不,从现在开始,他就已经不叫阿哈了,那个被建州女真的厄真贵人们呼来喝去当笑话似的名字,不会再一辈子跟着他。汪公子问了他母亲的姓氏,得知是姓王,便给他起了一个简单好记的名字——王思明。身在女真,却依旧心思大明故土。汪公子还承诺,他日等再回到广宁的时候,会设法把他要过来,即便不能,他也平生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母亲还在的时候,叫过他什么小名,他完全不记得了,甚至在那繁重残酷的生存压力下,他连母亲的样貌也已经不大记得了,能够记得王姓,那还是因为这只是一个最最简单的讯息。而母亲提过的祖籍何处,家里的其他情形,他也没有了任何印象。可有了这样一个名字,他终于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归属感。更何况,汪孚林还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从今往后,那个今天刚刚挨过打的速儿哈赤由他看管。而只要他有本事,这一路上可以去向任何人学武艺!

次日一大清早,当范斗被汪孚林叫过来,得知改名王思明的阿哈接替了自己原本的任务,而他则从现在开始每天教习汪孚林番语,他自然兴高采烈。毕竟,这总比看着个女真战俘小子重要多了。虽说不明白汪孚林对这些番语为什么那么感兴趣,可这是他最精通的东西,教授的时候可谓竭尽全力。一个半时辰的教授完毕之后,他正要告退离去,却不想汪孚林突然丢了一样东西过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抄,却发现是一本书。

“那是三字经的字帖。你出去和碧竹说一声,让她给你找点纸笔。我记得李二龙是识字的,你可以跟着他去学学读写,再告诉其他人,谁要是愿意,闲的时候也可以一块学,包括王思明。谁要是本来就读写不错,也可以一块当个先生。不过现在这都是权宜之计,等回京之后我再另外找个人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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