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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82)

抚顺马市的交易刚刚结束,明军便开始照例清场。从表面上看来,这仿佛和从前三日一市的惯例没有任何不同,官军照样会动不动索贿,又或者骂骂咧咧,抱怨连天。可是,站在抚顺关城东门,也就是马市西门上方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底下的商人陆续进城,看着那些女真人陆续从马市东门离去的几个人,却全都是捏了一把汗。

事情发生得突然,粗略估计,今天逗留在抚顺马市的交易者,约摸能有五六百,万一消息没能封锁住而散布开来,从而在抚顺马市引起骚乱,纵使最终官军将其完全扑灭,损失倒在其次,可只要被人逃出去,那整个建州女真一定会动乱连场,乃至于南关海西女真哈达部,北关海西女真叶赫部,全都会受到相应的震动,那时候就真的是莫大的动荡了!

汪孚林和沈懋学没有和守将们站在一起,而是单独站在城墙角落。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汪孚林是存心过去看看情况的,所以被卷了进去,沈懋学却正好错过。可眼下不管是谁,全都没去想已经发生的事会如何收拾善后,全都在那担心沈有容那一行人的安危。

沈懋学更是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道:“士弘从小就是个犟脾气,人家三字经读就读了,偏偏他却话最多,喜欢东问西问,后来又喜欢看三国,最是羡慕那些上阵拼杀的大将,对科举却没什么那兴趣。”

“沈家这么多年来,作为一方缙绅,从来都是务实地读书科举,他这性子不知道让爹和大哥伤了多少脑筋,可就因为我一念之差,让他能够得偿心愿学武,读兵法,这次又借口陪我上京赶考跟了出来,我这次落榜,说是想游历九边,其实不过是为了散心,他却沿途记这个画那个,那模样就仿佛真的想将来做个跃马横刀的大将……那时候看到他把头发给剃了的时候,我简直想狠狠揍他一顿,哪有这样胡闹的!”

“沈兄……”

“和你没关系,是我忘了他的脾气,带了他出来却没看好他。”沈懋学的脸色有些苍白,甚至连嘴唇都不见多少血色,“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和李家那些家丁厮混在一起,学女真人那些方言,打听女真人的习俗,也打听过被掳掠的辽东军民在女真会怎么样……要不是什么都清楚,他也不至于那么毅然决然就一定要去。大牛和阿虎都是沈家的世仆,一个是士弘的奶哥哥,一个是我乳娘的小儿子。真要出什么事,我回去何止对不起我大哥一个?”

汪孚林被沈懋学这么一说,心情就更加沉重了:“李二龙和赵三麻,都是我之前考乡试的时候在南京认识的,从前在胡梅林胡部堂那儿当过兵,打过倭寇,虽说不如戚家军那样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却也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好男儿,而后被遣散,朝廷就不管他们了,他们也没过上什么富足的日子,我许诺让他们能够不用去赶车抬轿过后半生,把镖局开到了南京,他们这才跟了我。要是他们不能完完好好地回来,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去南京了。钟南风那些兄弟,在杭州把镖局经营得红红火火,走上了正路,一直都惦记着他们的把头,要是人不能回来,我真不知道该在呢么向他们交代。”

汪孚林说到这里,一样苦笑不已,随即又扭头看向了那边正在交谈的赵德铭和李晔:“而且,算一算我到了这抚顺关后,前前后后折腾出多少事?此次之后,恐怕我就要被列为辽东最不受欢迎的人士了。”

饶是沈懋学心情郁结,此时仍是不由自主被逗笑了。两人回首望向西面,就只见一轮红日缓缓落下,黑夜眼看就要来临了。

“明天就是第九天了。”汪孚林低声念叨了一句,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看着天边渐渐跃升起的那颗星星,“只希望老天爷开点眼,吉人自有天相。”

第五八八章 出人意料的伏杀

作为常常往来于抚顺马市,靠着敕书低买高卖,狠狠赚了一大票的名人,觉昌安无论在辽东还是在建州女真,都颇有点名气。可不少实力雄厚的女真族酋提到这个人时,全都会轻蔑地吐上一口唾沫。

“就是那个自己没实力,就四处娶媳妇嫁女儿嫁孙女,然后求爷爷告奶奶联姻,花大价钱借了亲家兵马,和仇敌打仗的那个老家伙?那时候栋鄂部是大败了,可这个自称宁古塔贝勒的可没少付出代价,不得已才被王杲拉拢了过去,跟着一边杀辽东的人,一边抱李成梁的大腿,怪不得王杲死了他都没死,这老家伙脸皮比牛皮还厚!”

所以,最初得知觉昌安之前被李成梁俘获的一个孙子跑了,以至于觉昌安人被扣在抚顺关,心急如焚的几乎全都是他的嫡亲子孙,而其他人甚至于他的亲兄弟亲侄儿都在幸灾乐祸。所以,几个扈从连续两天没在抚顺关外看到过觉昌安出现在城墙上,全都意识到情势不好,当即不眠不休,昼夜赶路,匆匆忙忙赶回赫图阿拉报信。

面对这样一个几乎相当于凶信的噩耗,本来正生着一场小病的塔克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有诸多兄弟,平日里共同抵御外侮,对外号称宁古塔六贝勒,但自己人之间也颇有龃龉。总算因为觉昌安善于左右逢源,又有礼敦这个长子冲锋陷阵,故而始终盖过了他的那些伯父叔父,势力最强。

可一旦觉昌安倒下,他那几个还在的叔伯会是怎样一番态度?要知道,沸沸扬扬的传闻中一直都说,正是因为觉昌安出卖王杲,这才以至于古勒寨被破,只不过是碍于王杲被押去京城,绝对死定了,而王杲长子阿台附庸于海西女真部,麾下根本没有多少部众,觉昌安的实力又保存尚好,这才暂时没人生事。可现在若是别人知道,觉昌安也许已经死了……

不说别人,觉尔察城中,已故大伯父德世库的三个儿子肯定就会闹事,还有一直心向王杲,以至于为了掩护王杲而替死的小叔宝实之子阿纳哈在章甲城的那几个兄弟,全都会闹起来!河洛葛善城的索长阿一面联姻王台,一面联姻富察部,也不是省油的灯!

“来人,去传信,去告诉大哥……等等,先回来!”

女真素来成婚就分家,其中能够完全继承父祖的爵位又或者基业的,一则看是否受宠,又是否有相应的手段和实力,另一则就要看是否能活得长,子嗣是否够多!

所以,觉昌安的几个儿子当中,论战功是长子礼敦最高,不过礼敦虽先后有过好几个儿子,可活下来的只有两个,而礼敦自己也年纪大了,不如从前那样能够为父亲觉昌安东征西讨,只能靠着巴图鲁的身份震慑人。而二子额尔衮和三子界堪才具平平,儿子都还小,养不养得住还在两说,四子塔克世则在婚姻上最有机缘。

因为塔克世前后娶的两个妻子,全都出自最强盛的部落。喜塔喇氏是王杲的长女,而纳喇氏则是海西女真哈达部王台养女,喜塔喇氏生了三个儿子,除了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之外,幼子雅尔哈齐还很小,而侧室李佳氏又生了穆尔哈齐,因此塔克世家中可谓人丁最兴旺。身为丈夫,塔克世却对没有儿子的继妻纳喇氏素来言听计从,甚至对纳喇氏苛待发妻所出的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不闻不问。虽说他在才能上也远远不及长兄,可却架不住他会笼络人,父亲的心腹几乎人人都向着他。

所以,最初找长兄商量的念头一下子就被塔克世打消了。

父亲当年虽说是以四子的身份继承了祖父的家业以及朝廷加封的世袭官职,但最初分家产的时候也没比兄弟们多多少,即便如此,大伯父德世库还勾结外人,一次次谋算父亲,要不是长兄能打,父亲又处事圆滑,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这个朝廷封赐的世职早就拱手让人了,也不会弄到那么多敕书。现在父亲若真的有什么万一,礼敦振臂一呼,可以想见上上下下全都会听他的,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要变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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