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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689)

而在这时候,偏偏他又只听汪孚林开口说道:“李大帅和张部院上任之前,辽东局势糜烂,田亩抛荒,兵员逃亡,兵器马匹不敷使用,文官捞钱,武官怕死,能够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亏的是张部院拼命整顿,而李大帅则一门心思整饬军伍,打仗的时候拼杀在前,于是辽东确实气象一新。但恕我直言,朝廷分化女真是一贯的宗旨,当年建州分为左右卫就是由此而来。觉昌安之死,正是建州女真进一步分裂的好机会。”

“此事我会如实禀奏张部院。”

“洪观察就算不这么说,我也想拜托一件事。”汪孚林说着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封已经用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呈递给了洪济远,“烦请洪观察一并把我这封信给张部院的信捎带过去。尽人事,听天命,虽说我一向不怎么喜欢后半截话,但事已至此,除了士弘他们尽人事,我也只能寄希望于边关守将能够擦亮眼睛了。事关重大,李大公子虽说愿意传达此命,但如果能有张部院开尊口,士弘他们千辛万苦不畏生死带回来的人,也就不至于再次被边将扣下。而这么一件事,只能拜托洪观察了。”

洪济远来的时候怒气冲冲,但走的时候却心事重重,那怒气却显然不见了。小北目送着这位带着几分沉重的背影,进屋之后见汪孚林正靠在那出神,不由得没好气地问道:“干嘛要装病?要装病不该是沈先生吗?”

“他是谦谦君子,至于我呢……你家相公我向来是个底线很低的小人。”

小北只是调侃一句,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如此自我贬损,一愣之后当即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见汪孚林眼睛闪闪地看着她,她才凶巴巴地叫道:“不许你瞧不起自己!你就算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也从来都是挺有担当的人!”

汪孚林费了老大力气才把小北的手给挪了下来,这才喘着粗气道:“我的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这话是很动听,可别那么粗鲁行不行?我说生病了其实也没错,那天吹了风又没在意,今天鼻子都快呼吸不了,你堵住我的嘴,这和杀夫有什么区别,嗯?”

小北知道汪孚林不过是说两句笑话活跃一下气氛,可越是如此,她就越知道他心里有事,可要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不论从以前还是现在的事情看来,汪孚林都是一个心理很强大的人。顺势在床头坐下来之后,她就低声说道:“放心,沈公子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句话汪孚林近期已经听了无数次,但从妻子口中说出来,那种感觉却又很不相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如同许愿,也如同给自己打气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得没错,他们一定能平安回来。”

李如松身为总兵府长公子,他既然到了抚顺关,哪怕不会越俎代庖接管抚顺关防务,但给上上下下带来的安心感却是无以伦比的。而之前赵德铭和李晔两人六神无主,不敢轻易处置的觉昌安和努尔哈赤祖孙之间那同归于尽的火并,他却借着抚顺马市再次开市的机会,将这场事变宣扬了出去,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同时派人前往赫图阿拉城报丧,并可带人前来勘验尸体。

因为两人尸体放在地窖中,又用了大量冰块保存的缘故,消息刚刚放出去,本就受礼敦之命在抚顺关附近屯驻的一干人等立刻匆匆求见,勘验了祖孙俩的尸体之后,哪怕有人悲愤,有人惊怒,更有人觉得此事乃是辽东总兵府一手策划,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还是准备先行起运两具棺木回去。

可几乎就在同时,传来了赫图阿拉城以行刺塔克世的名义派兵攻打章甲城,而章甲城在支撑乏力的情况下,城主阿纳哈求助于河洛葛善城的索长阿,另外三城则是趁火打劫,整个赫图阿拉地区打了个不亦乐乎。对于这么个消息,刚刚命信使快马加鞭去给张学颜送信的洪济远却只觉得汪孚林的判断竟然颇为独到,心中原本因为那场事变而激起的不满不知不觉再次扭转,认同度比之前更高了三分。

而李如松也并不意外,在之前赶到抚顺关得知一应情况之后,他就在第一时间行文辽阳副总兵曹簋,命其从辽阳增兵鸦鹘关,这一来逗留了数日,便准备亲自赶往鸦鹘关。可就在这节骨眼上,鸦鹘关守备却送来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

有自称南直隶宣城沈有容的人,带着超过六百余女真人,声称是当初被掳掠到女真去的辽东军民又或者其后裔,请求入关。最初守将大为存疑,只许沈有容坐吊篮入关陈情,却没料想一股女真兵马衔尾追来,结果沈有容领着这帮人,根据鸦鹘关的地形,对追来的一股女真兵马打了个漂亮的阻击战,斩首十余,重伤更多,虽己方损伤颇大,可敌军竟是溃退而走。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见此情景,立刻亲自登上城头,问话之后下令分批缴械收人进关,同时进行紧急甄别,并派人六百里加急禀报给辽东巡抚张学颜。至于给李如松的消息,当然就是守将自作主张紧急送来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李如松只觉得脑际轰然炸裂了开来,当即直奔李宅汪孚林寄居之处。一进屋,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翻手为云覆手雨,你好能耐!辽东多少文武,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五九四章 功过难评述

尽管已经用之前发生在抚顺关的那场中途消弭的危机以及共同利益,绑定了赵德铭和李晔,同时又说动了洪济远,但在自己之前完全不熟悉的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汪孚林当然不可能和李如松这位总兵府长公子似的消息灵通,更何况,就这几天,他其实相当于已经被软禁了。

因为知道有人在院子里严防死守,他这两天干脆依旧“卧病在床”,但那只是表象,实则他拉着小北和碧竹在屋子里下棋玩牌自娱,甚至连扑克牌都用硬纸板裁纸刀做了一副。此时此刻,听见李如松这显然带着情绪的话,正捏着满把好牌的他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都抛了出去,这才将双手枕在脑后,似笑非笑地说道:“让我猜一猜,李兄此来,是不是沈士弘和我以及沈家那几个胆敢提着脑袋追出抚顺关的勇士有了消息?”

“是有了消息,而且正好出现在鸦鹘关外,还带着六百余自称是辽东军民的女真人。可他们还来不及进城,就有一群女真人衔尾追击,他们还上演了一场绝地反击的好戏,震动了鸦鹘关上下。分守辽海东宁道张观察亲自下令出兵威慑,同时将这些人分批缴械,接了入城。”

紧急奏报上提到的这些,李如松干脆全都说了个清楚,见汪孚林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便冷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倒是用的好兵法。可你这么拿着沈士弘的命去赌成功完成张部院那桩任务的可能性,沈先生不知情吧?真没想到,你平时对他们叔侄那样亲近,关键时刻却如此拿人冒险!”

“李兄,以己推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此事本就是我和沈兄商议过的,他当然知道,至于士弘,谁也没想让他去,他却偷听了我们的话,而后主动请缨,甚至不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训,直接剃光了半个脑袋倒逼我们。用他的话来说,一想到同胞都犹如王思明那般在女真人的手上吃苦受难,犹如牲口供人驱策,他就只觉得万分坐不住。

虽说大多数被掳掠过去的辽东军民,都不是在李大帅上任之后,但当初辽东腹背受敌时损失的那些人口,一部分成了岛民,一部分逃入山海关,一部分被女真人掳掠去,李兄总不会否认吧?这些年来,哪怕是攻破古勒寨,又救回来接回来多少原本隶属于辽东的军民?”

汪孚林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李如松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两人之前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在李如松看来,自己应该已经很了解汪孚林这个人。才华自是不用说的,能够通过科场那重重关卡的人,总不至于不学无术,而汪孚林做人八面玲珑,为人处事让人不知不觉就很容易与其亲近生出好感,言谈让人如沐春风。可此时此刻突然面对那极其尖锐的词锋,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对汪孚林的了解其实一直都浮于表面,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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