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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764)

至于二老太爷汪尚宪,性子和长兄三弟都不一样,懒散不管事,反而比两个兄弟逍遥。而汪家那些儿孙则因为汪尚宁是被罢官回乡的,享受不到恩荫的待遇,只能老老实实读书科举,可也不知道是时运不济,还是资质不好,这几年一个秀才都没考上。如今上头祖父辈的全都在气头上,他们当然也不敢往汪尚宁和汪尚宣面前凑,只有汪幼旻除外。

几年前那场岁考风波,三老太爷汪尚宣因为盛怒之下又想推卸责任,把自己曾经颇为重视的孙子汪幼旻打破了头,汪幼旻不但被革了生员功名,又一度瘫痪在床。汪尚宁得知之后怒斥汪尚宣,把人挪到了自己身边照顾。如今这么多日子过去,尽管汪幼旻业已恢复了行动能力,可遭受这样的重挫,科场上自然再无可能。而更让他倍受打击的是,汪孚林竟然一鼓作气连克乡试会试两道大关,考中了进士。如果只是三甲也就算了,偏偏是三甲第一!

即便汪尚宁替他弥补了一番,勉强弄了个幡然悔悟的名声,又给他找了一门亲事,可汪幼旻娶妻之后,也就只能默默在汪家老宅负责迎来送往,然后在汪尚宁书房中做点整理文卷书籍之类的杂事。他也不是没想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如离开徽州找一家书院,又或者拜入名师门下,看看能不能在磨砺之后有所斩获,可张居正的整饬学政疏就仿佛一道紧箍咒似的,让他连这仅剩的希望都没了。

如果根据张居正的这道政令,天下私立书院严格来说全都在禁毁之列,虽说如今还没严格执行,可万一他去求学的时候偏偏遇到官府严查呢?

而他那些其他堂兄弟也没好到哪去,因为张居正收紧了读书人脖子上那根绳子,也就意味着从前相对比较容易的考秀才,如今也变得难如登天了。

此时此刻,汪幼旻正代表汪尚宁送一位客人,是之前夏税丝绢纷争时,紧跟着汪尚宁的一个乡宦殷守善。对方是嘉靖年间的举人,只当过一任主簿就回归乡里,再也没有做过官。毕竟,全天下那么多举人,哪里像进士那样总能一任一任有个官做。即便如此,每次殷守善来时,汪尚宁仍旧相当客气,均在二门迎送,至于从二门到大门这一程,就交给汪幼旻这个侄孙了。

当然,歙县那些赋闲在家的乡宦中,殷守善只能算是层次比较低的,奈何汪孚林代表汪道昆抢在汪尚宁汪尚宣兄弟前面,层次比较高的那些乡宦全都去一一拜访游说。曾经当过贵州左布政使的江珍,曾经当过南京户部右侍郎的方弘静,曾经当过学政的程大宾……林林总总六七个人,汪尚宁愣是没能拉拢过来,于是只能把殷守善当成重要的盟友。只如今殷守善来,却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问之前那乱糟糟的局面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墙倒众人推,真是一点都不假!”

汪幼旻心里这么想,但眼看大门在望,他对殷守善却半点不敢怠慢,满脸堆笑异常客气。这样的态度却没办法安抚殷守善那敏感的神经,因为刚刚汪尚宁兜来转去打了好久的太极,就是没保证朝廷会不会连他们这些人也一块算总账。所以,他突然忍不住停步问道:“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我是响应他的提请,这才出来帮忙奔走的,现在他却没个准话,这不是让我回去提心吊胆吗?”

没想到殷守善竟然缠着自己这个晚辈,汪幼旻自然颇为恼火,可还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殷老爷,伯祖父已经说了,这事情是乱民惹出来的,我们只是据理力争上书府衙,哪里能和激起民变四个字扯上关系……”

“可他应该知道的,帅嘉谟跑了,接下来总得有个替罪羊,难道不是我们这些闹腾的遭殃?”

“殷老爷,还请你冷静些……”

“冷静什么冷静,我一想到弥天大祸就要来了,这就头皮发麻浑身打颤,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忘了当初被你亲爷爷丢出去顶罪是什么光景?”

平生最大的痛楚被人一下子戳中,汪幼旻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恨不得把面前这个起初大包大揽,如今却胆小怕事的家伙给赶出去,可却知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只能竭力按捺心头激愤,可再要让他安慰殷守善,那却是再也不可能了。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大门口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咱们竦口程氏老族长如今连你们竦川汪氏的宅门都进不去了?”

竦口程氏老族长!

汪幼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再也顾不上殷守善了。要知道,竦川之地,最有名望的就是程汪两家,这其中汪氏还因为分成竦川汪氏和竦口汪氏两支,话语权有所分散,不像是程家那样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如果汪尚宁当初在职的时候,那还可以无惧竦口程氏,但现在这节骨眼上却不能怠慢了对方。于是,他立刻撇下殷守善迎到大门口,见门前赫然是一行十几个人,头前的一个老者可不正是竦口程氏的族长程世洪?

那是汪尚宁继父程嗣勋的堂弟,年纪倒不大,可按照辈分,汪尚宁尚且要叫一声世叔,汪幼旻算起来就是其曾孙辈了。这位今年才六十五,年少时是武学生,到老了还是一身蛮力。自从竦口程氏的族长换成了这位,平日里光是听他那大嗓门就已经是一件折磨死人的事情了!

尽管心下惊疑,但汪幼旻还是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满脸堆笑地问道:“老族长怎么来了?伯祖父若知道您来,一定会高兴得很。”

“高兴?只怕他知道我今天来意就不高兴了。不过我今天不来见他,我要见汪尚宣,让那小子给我出来!”

听到程世洪竟然把自己的祖父叫做小子,汪幼旻面色登时变了。尽管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和汪尚宣的祖孙情分几乎是淡薄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两看相厌,彼此能不见就不见,满心怨恨的他时时刻刻躲着汪尚宣,可听到人家用这样的口气提到自己的祖父,他还是心中大怒。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面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老族长,不巧得很,今天祖父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也是,他向来是最最趋利避害的性子,坏事全都丢给别人承担,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上次不是倒过霉吗?”

程世洪那声音依旧如同铜锣似的,又响又亮,见汪幼旻脸色僵硬,他却不管不顾地说道:“他不在,我就在这对你说。竦川汪氏是竦川汪氏,竦口程氏是竦口程氏,什么时候他竟敢对我们竦口程氏指手画脚了?秋程氏回乡守寡多年,照应外甥和外甥媳妇,教导孙外甥,族中晚辈无不敬重,如今她夫家族长要给她立一个嗣孙,他汪尚宣不成人之美,反倒从旁撺掇挑唆她改主意,他这良心是不是给狗吃了!”

汪幼旻没想到程世洪竟然就在门口当众发飙,而且说的是这么一件自己丝毫没听说过,自然就更谈不上了解的事,他登时异常尴尬。可还不等他说话,之前他送出来的殷守善却已经来到他身边,眉头紧皱地问道:“三老太爷好端端插手竦口程氏这立嗣的事情干什么?”

程世洪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当下气恼地朝后头吼道:“小七,给我上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随着程家这位老族长的话,程大姑的外甥便搀扶着她走上前来,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家姑姑守寡四十年,唯一的儿子还没成婚就去世了,因为夫家秋氏族人刁钻苛刻,所以她当年就回了竦口。这次好容易秋氏一族的族长特意过来,想要为姑姑立一个嗣孙,事情都已经快定下了,今天人家来认亲,却因为汪家三老太爷蛊惑坏事,姑姑竟是被他蒙蔽了!坏人后嗣大事,这代表什么,敢问你们竦川汪氏懂不懂?今天你们非得给一个交待不可!”

殷守善反而越听越是糊涂了,忍不住向汪幼旻看去:“三老太爷这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不应该成人之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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