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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792)

对于守卒的玩忽职守,汪孚林也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到从关闸出来,走过一段下坡路时,他就发觉,随着各种喧嚣和叫卖声赫然从前方传来,人员出现了很明显的分流,挑着担子的挑夫和雇请他们的商人大多仍是顺着大路往前走,而零零散散的人则是往山下西南面走。

原来,就在关闸西南面一片背阴向阳平地上,赫然有一座交易的大集市。大集市中除却很多大明衣冠的本地人,还能看到一些非常明显的西方人,但其中金发碧眼很少,多是黑发棕眼。

此时此刻,大龅牙立刻凑了过来。尽管昨天晚上在大堂中招人讥嘲,但他一大早起来就没事人似的,而且瞅准了汪孚林这个囊中多金的公子哥,一路上硬是主动凑过来,以资深者自居,就没听过套近乎,盘底细。

这会儿,他就殷勤地解释道:“每逢一六,关闸开门,濠镜那边的人就会出来采买,买菜蔬粮米的多是本地人,而小商人觉得到濠镜还有好几十里路,到了那边住宿吃喝都要钱,所以在这里等里头的佛郎机人出来买点货。当然,也有少数船上的佛郎机人会把东西带出来,到靠近关闸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卖个高价。只不过,一般这里卖货卖不出价钱,买货则是买不到好东西,要想有大收获,就得直接到濠镜去,最好是码头,那地方最能卖出好价钱。”

“其实真正有实力的商人都不是走陆路,而是直接经由水路,如此既方便把那些佛郎机人需要的丝绸瓷器运过去,也方便把来自海外的新鲜玩意又或者宝石香料运到内陆,但那得把官府的关节完全打通才行。而走陆路的商人们,则大多都是咱们这样小打小闹。当然,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香山县城都是必经之地,水路那些船大多都是停在海上,派小船去县城补给。陆路就是咱们这样走。总之,听我的没错,一定要去濠镜码头交易。”

汪孚林猜得出大龅牙是打着宰肥羊的主意,却装作毫无察觉,点点头后就笑道:“那就听黄老爷你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佛郎机人据说用的是他们那边的金银。我从前在家里问过,可那帮管事都敷衍我说,收来的金银都熔铸成咱们这边通用的银锭和银饼了,不知道他们的金银是什么样的?”

大龅牙巴不得汪孚林多吐露一点家中底细,此刻越发觉得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当下笑得两眼都放光了:“这还不容易,我给陈大公子开开眼。”

他从怀里掏出几块不规则的银块,递给汪孚林道:“佛郎机人的钱有好几种,其中一种是挺漂亮的,上头印了字,还有头像,我都藏在家里了,以后还能当传家宝。而这就是楔银,咱们大多都叫本洋,每一种重量都不同。你瞧瞧,这最大的一枚约摸是半两多,最小的也叫银毫子,还不到两分银子。”

汪孚林拿过大龅牙递来的那些不规则银块,掂了掂分量之后,知道不超过二两,就让赵三麻子拿了一块少说也有三四两重的银子作为交换。见大龅牙对于他的出手阔绰非常得意,眉开眼笑地回去和那几个小商人继续吹嘘,他这才低头打量起手头那些所谓的本洋。

他只会英文,对于什么法语、拉丁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都几乎不懂,而且这年头的英语恐怕还是比较古老的英语,和他那年头学的从词语到语法都不大相同,所以他压根不知道那几个字母怎么念,只能从字母拼音上连蒙带猜。

手头这些东西与其说是银币,还不如说是银块,四边不规则,两面不平整,刻的那些字母也不工整,很难分辨,但正面的盾徽和背面的十字却让他看出了几分端倪。他在后世收藏过比手头这两块更精美的银币,也同样在正面和背面有这样的十字和盾徽,据说是出自西班牙在墨西哥的造币厂,也就是说,这些葡萄牙的商人使用的很可能是西班牙银币。

既然他猜出是西班牙银币,接下来就容易多了,那块有半两重,标着8R的应该是八里亚尔,也就是一个比索。其他的按照重量和标注,是4里亚尔,2里亚尔以及一个里亚尔,至于轻如鹅毛的两枚,多半就是辅币了。可想而知,正因为大批银子通过这样的贸易大量输入明朝,方才会出现逐渐从原本的货币铜本位变成如今渐有银本位雏形的情况。否则,在这个原本缺银子的明朝,赋役折银是万万不可能施行的。

后世都说小小一个澳门,在明后期到末年,每年贸易额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甚至有说这个数字太过保守,单单葡萄牙运去日本的货值就不止一百万两白银,运去东南亚和本土贩卖的只会多,不会少,他倒要看看,澳门那边到底是怎样一个兴盛的情景!

第六七零章 西元1576年的澳门之行

如今是大明万历四年,换算成西元,恰是1576年。

大明在历经了嘉靖年间的倭寇肆虐,官场腐败,经济萧条之后,在隆庆皇帝在位的六年间终于得以休养生息,而无论高拱还是张居正作为首辅执政,都一直在千方百计修补这艘已经露出腐朽之态的大船,使其重新稳定航行。所以,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如今仍然可以算得上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汪孚林记得,甚至有人把这段时期称之为隆万盛世,又或者隆万中兴。

而如今那些欧洲国家,又正是怎样的光景?托当初看大仲马小说走火入魔的福,汪孚林曾经去深入了解过这段时期的欧洲历史。

这个时候的法国,恰是瓦卢亚王朝的最后余晖,正是大仲马亨利四世三部曲中所描绘的那个风起云涌大时代。信奉天主教的查理九世刚死,其弟亨利三世继位,玛戈王后还在和她的丈夫,现在的纳瓦拉国王,也就是以后从瓦卢亚王朝手中接过王位的法王亨利四世貌合神离。这时候的亨利四世还根本看不出多少明君资质,新旧教徒的三十年宗教战争正处于不可调和状态,世人也都认为这种矛盾无可救药,谁都不会想到亨利四世即位后发布南特敕令,其子路易十三的首相黎塞留主教更是即将把波旁王朝,把法国带上欧洲霸主之路。但在现在这段时间,身处泥潭的法国根本就还无暇抽身他顾。

而这时候的西班牙,正迎来最鼎盛的时期。比英国更早的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已经诞生了,哈布斯堡家族的腓力二世统治着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西属美洲和非洲殖民地。比他父亲查理五世,腓力二世虽说少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大公,德意志国王这三个称号——因为那属于他的叔叔斐迪南一世——不如父亲那样统治着当时最广阔的领土,但雄心勃勃的他正谋划着吞并葡萄牙,打造无敌舰队。

英国在位的则是那位名声如雷贯耳,即将打败无敌舰队的伊丽莎白一世。相比那位几乎没人听说过的年轻葡王,伊丽莎白一世登基已经十余年,初步稳定了局势,和苏格兰女王玛丽的僵持却还在继续,但这位女王如今已经声名鹊起,但在外人看来,英国看似还只是偏安一隅,不可能挑战西班牙的霸权。没有人会想到,后世把这位女王在位的时期称为英国的黄金时代。

至于葡萄牙的国王是年轻却神经质,没事去打摩洛哥以至于注定早死的塞巴斯蒂昂一世。在历史上只留下无嗣而被西班牙吞并,哪怕此后葡萄牙独立,王位也旁落到了本是私生子旁系的布拉干萨公爵一系。

可以说,大明朝如今这歌舞升平的盛世年间,正是欧洲诸多王朝变动最大,也是最好的机会,但汪孚林很清楚,前提是他最好能够学习一下包括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拉丁语、古英语在内的各种外语——考虑到这种超高难度,也可以考虑甄选可靠的外国人才为己用——同时在朝中取得稳固的地位,否则这种对外政策他完全插不上手。没人会觉得,这时候把几枚本洋当成石子一样放在右手掂量把玩的大明小官,正在打当今世上公认的几大强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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