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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1)

见此情景,汪孚林连忙上前长揖行礼,何为却也不托大,起身微微颔首,随即就对身边的汪二娘道:“你哥哥这么大热天特意从城里赶回来,你不要辜负了他一片心意。我这个老婆子给你们腾地方,你们兄妹好好说话。”

说完这话,何为将汪二娘往汪孚林这边一推,自己微微一笑,竟是说走就走毫不犹疑。汪孚林连忙谢了一声,见汪二娘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拔腿就跑,他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说道:“一门心思只知道逃有什么用?我认识的那个汪二娘,是不管遇到什么都昂着头,绝不会耷拉脑袋的姑娘!”

汪二娘这会儿背对兄长,本就眼睛通红的她登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倏然转过身来,带着哭腔叫道:“我就是垂头丧气!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我还怎么见你!你为什么要跑来,为什么不就这样把我丢在别人家!”

“小笨蛋,你是我妹妹!”汪孚林索性把人揽在怀里,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哪里看不出,十二三的汪二娘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偏偏还要用张牙舞爪的凶相来掩盖心中的脆弱。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人都会做错事,更何况这次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个老骗子。要是每个苦主都像你这样,被人骗了还要归罪于自己,而不是把那个骗子揪出来绳之于法,那天下岂不是好人全都去寻死了,恶人反而逍遥法外?”

从前看到汪小妹如同乳燕投林一般,被哥哥抱着打圈,汪二娘羡慕的同时,又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像小妹那样恣意妄为。父母不在,大姐嫁人,哥哥不怎么懂得家务,她要撑起这个家,一定要坚强。可此时此刻被哥哥抱在怀里,她只觉得一直被压在心底的软弱一下子全都浮上了水面,尤其听到这番说不上是安慰,却字字句句直入自己心底的话,她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眼泪,竟越哭越大声。

第七十七章 竟然是极品无赖

等汪二娘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汪孚林方才扶着她的肩膀让其坐了下来。虽说眼下对这小丫头当初险些做傻事有些后怕,可这会儿他不打算再继续教训下去了。他尽量从这个最重要的当事者口中,一点一点探问之前那个老骗子的情况。只可惜,汪二娘知道的东西也并不多,只不过是和人匆匆打了个照面,记得人在六十岁上下,脸上皱纹密布,其余特征仿佛都泯然众人。但是,她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抄录的那几本书的名字。

“哥从前不是最爱看唐宋那些文人笔记,还挨过爹娘的训斥吗?我记得这些书里,有《唐摭言》、《明皇杂录》、《玉壶清话》,还有《霍小玉传》等好几篇传奇编纂成的传奇集,整整十几本,我翻了一下,全都是刚刚印制出来的,要价还便宜,甚至能闻到油墨味,所以我才买了。”说到这里,汪二娘也不管眼睛还肿得和桃子似的,得意地瞟了汪孚林一眼,“从前哥看这些闲书的时候,都是我和小妹给打得掩护!”

汪孚林不知不觉想到了从前儿时上课偷看小说的经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眼看汪二娘又恢复了从前的光景,他心情也松快了不少,随手拔出那根束发的银簪,把小丫头那刚刚扑在自己怀里,于是散乱得乱七八糟的鬏儿给拆了,这才笑着说道:“只可惜你的好心喂了骗子的驴肝肺。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回头把书找了给我,我一会儿就回城去,你就等着你哥替你报仇吧!”

“哥,你又欺负我!”汪二娘正手忙脚乱地挽头发,可听到最后一句,她登时愣住了,赶紧抬起头来,这才想起兄长这一趟回松明山,完全是为了自己。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心情复杂地问道,“真能抓到人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汪孚林伸手揉了揉汪二娘再次紧蹙成一团的眉头,再次笑道,“之前你就对你说过,小小年纪别老皱眉,难道你想变老太婆?你在这散散心调整一下心情,等有眉目的时候,我就来接你,让你亲眼看到那个骗子的下场!”

当何为得到丫头禀报,说是汪孚林告辞要走,她匆匆又来到这三间厅会客的时候,就只见连日以来心情郁结不爱说话的汪二娘已经眉目开朗,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汪孚林还急着赶回县城去,这炎热天气下,其他东西不好带,她就命人打赏了那两个送了汪孚林来的轿夫,又将汪道昆的新书拿了两部送人,还特意塞给汪孚林一对银锞子,说是留着玩也好,打赏人也行。康大二人也得了双倍的赏钱,自然高高兴兴,而汪孚林就没那么轻松了。

别看他在汪二娘面前答应得爽快,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毕竟,他可从来没查过案子,这种事除了需要脑子,更需要人手!

汪孚林从汪道昆家里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城,回家让汪七媳妇随便做了点面条,让康大那两个轿夫留下吃了,自己则是随便填了下肚子,就请汪七带路,又过丰乐河到了对面西溪南村,打算造访这里的几家受害者。因为他第一次来这,首先就是去找那个曾经到自家闹过的童生。

据汪道贯所说,骗子是先去找了这家童生,假作松明山汪家人要买那四卷手抄唐时古卷,然后又到汪家门前假作讨水喝,混了进去假装卖书,实则是让那找来的童生认为自己是汪家人。那童生一心想卖高价,到了汪家发现老骗子果然坐在屋子里喝茶,就认为是汪家人要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把四卷书都留下了。结果老骗子事成之后卷了东西跑了,童生方才发现受骗上当,却死乞白赖硬是赖上了汪二娘,这才有之前那一幕。

到了地头,本就对那受骗童生深恶痛绝的汪七把门拍得震天响。须臾,大门终于被人不耐烦地一把拉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主仆俩跟前。

只见此人尖下巴,小眼睛,一身青绸直裰看上去倒是簇新笔挺。认出汪七的他眉头一挑,声音尖利地叫道:“事情都了结了,你还来纠缠干什么?要不是汪二老爷出面,我早就到衙门求个公道!”

汪七心头怒极,正想反唇相讥,他身后的汪孚林便开口问道:“求什么公道?求你自己贪得无厌被人骗,反而赖别人的公道?”

那年轻人斜睨了汪孚林一眼,却没有回答,而是兀自冷笑道:“我没工夫和你们磨牙,今天果园有诗社,我正要赶去应酬!要是真的想说什么,就到那儿去说。不过,料想你们也没踏进果园的那本事!”

见此人撂下话便扬长而去,汪七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箭步就想追上去理论。汪孚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之前他闹到家里来也是这样的?”

“那会儿比现在还气人,他甚至扬言要是不赔他钱,就把村里人全都叫来,然后在咱们家门口上吊,所以二姑娘羞愤之下才会险些……”汪七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随即气咻咻地说道,“简直是无赖!”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户邻舍吱呀一声开了门,探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说对了,这小子就是个无赖。”

汪孚林正听得火冒三丈,见那是个花甲老人,连忙上前问道:“老伯对他熟得很?”

“做了这么多年邻居,能不熟吗?这吴有荣是家里独子,爹娘死了就自己过日子,几次考秀才都落了榜,成天就知道之乎者也,最喜欢去那些有名的园子参加诗社文会,厚脸皮蹭吃蹭喝。今天吴家果园有诗社,名士云集,他当然跑得快!”

那说话的老者出了门来,却有些驼背,他瞅着敲门的汪七看了半晌,这才又看向了汪孚林道:“你是河对面松明山村的汪小官人吧?哎,咱们西溪南村虽说也有被骗的,可却没人像这吴有荣似的不要脸!”

听到不要脸三个字,汪孚林顿时心中一动:“难不成他根本就不是被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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