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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13)

而偌大一个朝廷,到现在都还固然有不少官员嚷嚷着收紧禁锢,甚至驱逐佛郎机人,重新海禁,但却还有更多的人求稳。毕竟澳门收入的税金中,起运京城的是一个定额,也就是当年收入的税金不论多少,市舶司都需要将两万六千两直接送到京城,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而剩余的那一部分,则是在支应广东各级官员的俸禄之外,充当官衙公费,当然也少不了中饱私囊的钱。粗略计算,这个数额少则三五万,多则七八万甚至十万两,这还是因为葡萄牙人偷税漏税的关系!

他为什么不先提海关?因为这件事断然不能在张居正当首辅的时候设立,否则万一张居正一如历史上那般早死,事后被算起旧账,一定就会受到雷霆打击的关系,而且时机还不大成熟。再说,只看之前那个推出澳票官员的例子,他就知道,只有不牵动太大的提案才能得到通过,让官府坐地得钱,而不是伤筋动骨的条陈才能得到支持。当然,能把当初名不正言不顺租借出去的土地收回来,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拉拢支持的方式。

至于今后议事局的那些豪商们将来会不会受到巨大冲击,他却着实很不在乎,不打击怎能看出他这个前人态度的可贵?更何况,他还有别的考量。

而现在的葡萄牙人为什么还没有设立一个行政机构?

很简单,设立行政机构,就意味着来往的商船不但要被明朝的官府丈抽税金,而且还会被行政机构再抽一遍税金。所以,只怕不是葡萄牙王室不想再次设总督府之类的,而是众多视此为财源宝地的商人正在设法拖延。然而,如今的对明贸易几乎已经完全被葡萄牙人垄断了,可一旦西班牙吞并葡萄牙,那位雄心勃勃打造过无敌舰队的腓力二世当然会立时把总督派过来,到那时候,葡萄牙人的自治组织为了对抗,当然就会立刻出台。

所以,其实他现在做的,就是把濠镜完全开发为大明版特区,消除葡萄牙人的租借特权。但前提是,那些主导了濠镜交易的豪商们能够理会此中深意,拉拢朝中的力量,支持这个建议!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何保证每年的税金能够足额定时完成,甚至比平时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见众人正在紧急消化自己的这个提议,汪孚林这才好整以暇地往太师椅上一靠,随即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淡淡的说道:“没想到我命人去濠镜邀请的各方豪商,已经有九家的代表到了香山县城,今天准时赴约的却只有在座六位。想来其他诸位今天是不会来了。那么,说一句不好听的,第一届议事局也不用推举了,不妨就以今天在座的诸位作为骨干,然后从诸位里头选一个澳长出来。而且,此事如果办得好,第一任澳长总会有些特别的权益。”

能够坐在这里的人,都是被家族放在此地独当一面的,要说权力不可谓不大,但大多并不是当家作主的真正家主,所以,其中有些人捐纳了冠带,有些人却只是单纯的商人。而且,就算有冠带,和真正的官职虚衔却还是不一样的,故而每个人都能够深刻体会到汪孚林这最后一句话的深意。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在濠镜固然有一定的话语权,可那是因为家大业大,怎么及得上官方赋予的话语权?

潮州商帮的黄七老爷便再次充当了急先锋。他不失谨慎地问道:“汪爷如此信赖,我等感激不尽。然则今日召见,不会只为了这一件事吧?”

汪孚林一改之前和颜悦色,使人春风拂面的笑容猛地一收,人也随之站了起来:“当然就这一件事。多大的权力,多大的责任。你们是想要在你们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和佛郎机人交易,由你们自己制定一部分规则,还是想要凡事都任由他们说了算,这才是关键。各位做生意赚钱,管好自己的商号,那自然都有一等一的本事,但一旦摊子铺开,你们是否能够胜任,又是否能够建立起相应的威信,那又是另一回事。

各位之中,有濠镜排名前五的,也有排名靠后的,是背靠官府做大做强,还是和佛郎机人勾结,排挤自己人,还请诸位好好考虑一下。对了,附带说一句,这事情我不是随口说说,已经禀告了两广总督凌制台以及朝中首辅大人,大家要是想拖一拖等这两位老大人的回音,也未尝不可。”

见汪孚林赫然连那些接下来被排挤到议事局之外的人,可能会采取的某些手段都算得清清楚楚,又说已经禀告了身在肇庆府的凌云翼和当朝首辅张居正,黄七老爷等人彼此面面相觑,心底不由得把对汪孚林的评价再次提高了一个台阶。可是,当他们认为汪孚林接下来还要用重锤敲打一番的时候,却没想到对方再次出人意料了一把。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诸位不妨自行斟酌。我就在县衙官廨,要见我只管来。顾县令毕竟职责在身,也不好多陪诸位,我二人就先走一步了。”

顾敬压根没来得及说自己其实午堂和晚堂都取消了,今天有的是时间,就不得不附和汪孚林的话。可就在他跟着汪孚林下了楼梯来到茶楼大门口时,门前正好有车马停下,却是姗姗来迟的最后三位正好到了。两厢一打照面,他看到其中那个最年轻的脸色一变,一时禁不住就露出了一丝冷笑。

觉得汪巡按和我这个县令真的会一直呆在茶楼,苦等你们这些摆架子的家伙?做梦!

而一个年纪最大的则要沉着得多,下了凉轿后就快步迎上前来:“汪爷,顾县尊,实在是对不住,因为路上遇到一些状况,所以耽搁了一会……”

“不妨事不妨事,横竖汪巡按和本县也只是想和诸位唠嗑唠嗑,没什么大事。”尽管顾敬不知道上头那几位商人会不会对后来者和盘托出,可并不妨碍他给这三个家伙一点小小的颜色看,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衙门事务繁忙,汪巡按更是日理万机的人,就不多陪诸位了,告辞。”

汪孚林对顾敬这番话的弦外之音非常满意,当下只是矜持地微微一颔首,就和这位香山县令一块上轿离去。至于那三个特意联袂晚到一步的家伙究竟是何等样表情,那就和他无关了。

晚到三刻钟,这是姗姗来迟的三家代表早就商量好的。因为在濠镜那边得到消息之后决定要来的商人本来就不到半数,而他们三家一直有彼此联姻,都是广府商帮的商人,只要合在一起,在来的这九家代表中就占据了非常大的话语权,却没想到晚到的结果就是汪孚林根本无视了他们,直接就走人了!被撂在门口的三人你眼看我眼,年轻的冯三爷恨恨一跺脚,厉声说道:“欺人太甚!”

他年轻气盛,其余两位就不敢这样落人口实了,思前想后就阴着脸进了茶楼,恰好看到楼上六人鱼贯而下。两拨人这么面对面,后来的三人中,年纪较大的言大老爷便故作不解地问道:“我们实在是被事情绊住,不得已方才来晚了。汪爷和顾县尊走得这么快,莫非今日召见,真的只是喝喝茶聊聊天?”

这要是平常,其他人里总会有人露点口风,毕竟就算是对手,偶尔也是需要结下一点善缘的,但此时此刻,刚下来的人却守口如瓶,陈四老爷更是打哈哈道:“谁说不是喝喝茶聊聊天?汪爷言谈风趣,妙语连珠,让我等实在是收获颇丰啊。正好趁着这次难得来香山县,我们几家人都商定了,要好好向汪爷请教一下。今天不早啦,我还有点事,就不奉陪了。”

陈四老爷笑眯眯拱了拱手,飞快走人,其他人也全都闭口不谈刚刚究竟谈了什么。面对这一幕,纵使起初那个因为汪孚林忽视而心中不忿的冯三爷,也体会到事情不对劲,他把心一横,直接把落在最后的黄七老爷给直接拦了下来,却是不失礼数地深深一揖道:“黄七叔,我们是来晚了不假,可还请您好歹给个提示。从濠镜过来百多里路,就算今天我们是来迟了,不论如何,我们总比那些根本当成没这回事的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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