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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37)

郑明先也是练武人,耳朵很尖,听到汪孚林的这两个随从竟然这么说,他忍不住眼皮子跳动了一下,暗想怪不得吕光午对这个小师弟的态度格外不同。哪个当着朝廷巡按御史,自己又是三甲传胪,背景深厚的年轻公子,做事情会如同汪孚林这样带着几分匪气?刚刚汪孚林说话做事的时候虽说很温和,可那凶狠之气却一点都没少,否则这几个家伙怎么会简直要被吓得尿了裤子?

所谓的细仔,后世的粤语多指代是家中小儿子,但如今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那就是家中蓄养的小奴。至少汪孚林从濠镜回来之后,去两广总督府拜见凌云翼的时候,就听到过总督府的本地管事如此统称洒扫的奴仆。而此时此刻押着付老大,见到那个被叫做细仔的孩子,他却觉得,这个细字说不定就是形容小家伙活脱脱像根芦柴棒——比当初他在辽东见过的舒尔哈齐更干瘦,人昏昏沉沉躺在那破烂到极点的窝棚里,竟是仿佛饿得只剩下一口气!

如果说刚刚汪孚林对付老头还只是恼火的话,那么这会儿他对人就完完全全是厌恶了。因为吕光午还押着付老头的关系,他上前试了试小家伙的鼻息和脉象,发现还有气,干脆便打横把人抱了起来,这才开口说道:“回去,应该是饿得虚脱了,回头灌点鱼汤什么的,应该能救的回来。”

吕光午点了点头,却是淡淡地说道:“要救不回来,反正有四个人给他抵命!一个个绑了石头沉大海,这死法倒是很适合他们。”

自己怎么会昏头招惹这两个煞星!付老大简直快疯了,本想冒险一搏大声呼救,看看有没有村里人来救,却正好和抱着孩子的汪孚林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冲着自己笑了笑,那笑容显得非常和蔼亲切,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立时紧紧闭上了嘴。

等我那儿子回来了,我要你们好看!

第六九九章 守株待兔

“细仔,细仔……”

仿佛飘在空中的细仔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声声呼唤,很想回去看看究竟是谁在叫自己,但无论意识还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全都不听使唤,只能感觉到整个人好像越飞越高。突然,他只觉得身上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剧痛,顿时痛呼了一声,紧跟着整个人就猛然从高空坠落。几乎是一个激灵之后,他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被那刺目的亮光给逼得再次眯起了眼睛。

足足好一会儿,他熟悉了那光线变化,这才看见身边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瞧着仿佛像是什么针。他一下子打了个哆嗦,想要爬起身时,却微微挪动了一下就再没有力气,只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还饿不饿?”汪孚林手中端着一碗鱼汤,犹如对待那些饥肠辘辘的小猫似的,笑眯眯地说道,“还要不要再吃点?”

细仔这才回过神来,等到鼻子捕捉到那股难言的香气,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把抢过了汪孚林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大概是因为那汤温度正好,而且又滤干净了鱼刺,鲜美可口,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只觉得唇齿留香,比平时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少许恢复了一点的他放下碗,再次偷瞥了一眼面前笑吟吟的汪孚林,随即发现,之前看到的什么针不见了,身边的其他几个人影好像也都离开了。

人既然少了,他心下稍安,当下舔了舔仍旧有些干裂的嘴唇,小声问道:“我这是在哪?”

“还是在你的那个渔村,这是付老头家里。”看到细仔肩膀抽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彷徨失措的表情,汪孚林便笑着安慰道,“没事,付老头现在被我收拾过了,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付老头,你说是不是?”

付老头被吕光午推搡着上前,见汪孚林回过头来瞅了自己一眼,他登时想到之前救醒细仔的过程中,自己和其他三人差点要抽签决定谁先沉海,他哪里敢质疑汪孚林这话,赶紧点点头道:“是是是,细仔你就在我这里好好养着,爱吃什么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没有就下海去捕捞……”

希望这几个煞星能够放他下海,那时候就是他的天下了!

汪孚林没等付老头说完,就暗示吕光午把人给拖走了。等到他回过头来,看到细仔满脸的疑惑,但隐隐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他就笑着与其唠起了家常。他先后收留了金宝和秋枫,用了叶青龙,在辽东还收留过舒尔哈齐,带回来王思明,现如今身边还有个陈炳昌,对于小孩子和少年郎的心理,可谓是摸得非常清楚。因此,在他异常亲切的交谈后,细仔又吃了两块从前根本没尝过的美味小点心,小家伙脸上的警惕之色到底减少了很多。

这时候,眼看火候完全到了,汪孚林方才问起了当初海上的那场变故。

提到旧事,细仔牙齿咯咯打颤,但因为本能地感到汪孚林并没有恶意,对自己更是极其和善,他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嘴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最初的描述,和汪孚林从徐秀才,以及付老头的描述非常相似。但说着说着,他就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把他们从海里救上来之前,你确定不远处还有一条倾覆的小舢板?”

“嗯!那天天气很好,我眼睛很好,不会看错的!”

怪不得,我就想那些佛郎机人又不是一条鱼,怎么可能在海上漂泊这么久,原来是早就备好了接应的船只。至于怎么会只是一条小舢板,而后又沦落到竟然要抢掠渔民船只的地步,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汪孚林念及小家伙之前的惨状,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初你怎么会想到去新安县衙告状的?”

“是付公……”尽管刚刚付公表现得非常和蔼,但对于这位渔村之中最年长同时也是最凶恶的老人,细仔还是心有余悸,声音也变成蚊子叫似的,“他说这件事还是得告到官府去,还说县衙里唐县尊是个滥好人,看我无父无母,怎么也不会让我空手跑一趟,肯定会给点钱。”

“可钱一到手,就被付老头拿走了,对吧?”

汪孚林看到细仔却还特意瞧了瞧,见付老头不在,这才赶紧点头,他就呵呵笑了笑:“对了,都叫你细仔细仔,你大名叫什么?”

细仔有些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伯父还给我生了个哥哥,所以爸妈叫我细仔,但哥哥早年病死了,我没有大名,只知道姓孔。”

广府方言,不似其他地方那般大多称呼父母为爹娘,而是和后世习惯一样称作是爸妈,这一点汪孚林倒是知道。而乡间百姓若不认识字,在取名上头大多随便得很,这一点直到新世纪都是如此,更不要说现在了。不过,这时候他想想细仔在家的排行,顿时哑然失笑,这不是孔老二吗?见小家伙似乎并不认为没有大名是什么耻辱,他想了想就又问道:“付老头拿了你家里长辈的烧埋银子,却不管你死活,村里其他人就没有说一句公道话?”

“大家都太穷了……”细仔脸上一怒,随即有些黯然,牙齿也紧紧咬住了嘴唇,“付公是村里最有钱的,其他人也养不起我。我又没处去讲道理,想过去城里找活干,但付公怕人认出我来,所以……”

原来付老头是生怕有人认出细仔是之前那桩沸沸扬扬渔民被杀案的苦主,发现唐县尊善心大发贴补的二十两银子落入了别人的腰包,所以才不但夺了人的银子,还不放人入城另觅活路?

汪孚林的眼中杀机乍现,随即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东拉西扯,从细仔口中套话。事实证明,尽管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但在他一再释放善意,又压服了渔村中恶名昭彰的付老头之后,细仔对他颇为信赖,端的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付老头的儿子确实有一艘船,但也只不过是比渔村里那些船稍稍像样一点,而手底下压根没有几十个人,而是只有七八个手下,最近几天确实有可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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