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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63)

不多时,马车后头颇远处传来了一长二短的三声呼哨,正忙活的众人顿时舒了一口气,知道是那批落马的人也都收拾了。直到这时候,之前那车夫方才来到了车前,用手指敲了敲车门,笑着说道:“杜相公,追兵已经一网打尽,您要是愿意,就可以出来了。说起来还多亏了相公急智,要不是您说早就通告了官府,还说什么广海卫南海卫精兵数百在此,这些家伙负隅顽抗,就算我们做出了伏兵众多的样子,恐怕还得打上一阵子,说不定我们这些人还得死伤几个。”

车厢中的洪氏和杜铭母子原本听杜茂德开口说已经报了官,全都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惊喜的是不怕这些人继续威胁自家三口,可担忧的是官府倘若听说丈夫有从贼的经历,万一追究起来,杜茂德恰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可听到外间人这么说时,他们却不由得惊讶了起来。面对妻儿那狐疑的目光,杜茂德苦笑一声,上前去开了车门之后,这才撩起身上那儒衫的前摆,径直跳下了车,随即拱了拱手。

“虽说刚刚我是虚张声势,然则既然是各位在此,我也不算狐假虎威。早已听闻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爷为人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啊?”

车厢中的杜铭已经懵了。才十三岁的小少年,本来听到父亲侃侃而谈说什么南海卫广海卫,什么精兵设伏,他那高兴劲简直是别提了。毕竟,这次是因为事情非同小可,母亲才对他说明了父亲那段为了保命不大光彩的经历,小孩子总是崇拜英雄的,在母亲的正统教育下,海盗自然算不得什么英雄。可是,外头那些人转眼间又残忍地戳破了他的期待,原来他们并不是朝廷兵马!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父亲竟然又说,那是新任巡按派来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洪氏也同样满脸茫然,可要说最最大吃一惊的,却是外头那些人了。今夜充当车夫的赵三麻子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貌似憨厚地笑说道:“杜相公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可是要吓死人的。”他多了一个心眼,没承认,却也同样没否认。

“之前那封信,应该是汪爷新聘的幕僚徐相公写的吧?我虽与他不过数面之缘,这次进城赶考乡试,却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在信上固然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新投了明主,东翁却又得其如此赞誉的秀才,我是想不出新近广东官场还有别的人物。更何况,今夜这番诱敌之计颇有章法,和之前汪爷在香山县召集诸商重定濠镜格局,而后又在广州城中力降诸多官员,都是谋定而后动,再加上之前那些线索,我若是还猜不出来,岂非太迟钝了?”

你倒是不迟钝,可要是我说今夜的事情,还被关在贡院里的公子根本不知道,你该是什么表情?

赵三麻子干笑一声,终究没敢揭破这一茬,打了个哈哈后就爽快地承认道:“不愧是杜相公,见微知著。眼下既然已经拿下了这些人,半夜三更在这荒郊野地,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这样,请和尊夫人以及小公子下车骑马,至于这些擒获的俘虏则安置在车中,先行送到稳妥的地方关押。若是尊夫人不便,我那边备有双鞍马,小公子就和我同乘一骑,如何?”

既然确定对方真的是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派来的人,杜茂德心头大石放下,当即爽快答应了下来。等到在城外某处临时安置了半宿,他再进城时,他便和洪氏杜铭母子同乘一车,这次却不是之前那连窗户都没有的闷罐子车了,车厢轩敞,窗户很大,足以让很少进城的杜铭大饱眼福。至于那些昨夜的伏兵,则仿佛和他这一行人不是一道进城的。而进城的路引更是完全没有用到他这个秀才露脸,从始至终连多问一句的人都没有。

然而,就当他以为会直接去察院时,最终车马停下的地方,却是在一座僻静的宅院前。下车的时候,他看到那低调的门庭,忍不住略微犹疑了一下,但还是叫上同样满脸疑惑的儿子扶上妻子,一同进了门去。才刚进院子到二门口,他就听到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这下子又抓了七个?加上那次在新昌拿到的四个刺客,还有两个杀人劫船的佛郎机人,再这么下去,这里都快变成察院的牢房了!”

第七一六章 藏头,抄尾

“蛟龙归海,龙腾在即?”

当汪孚林找了个空子,差遣混进贡院的那个叶氏家仆叶琪,趁着夜晚的空子把被帖出的杜茂德那份卷子给重新弄了回来,而后通过每列字头尾的各种规律排列组合,最终发现了某一张答题纸上的这八个字时,他一下子就把监临官的使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这新发现一丝线索的兴趣。如果此人故意答了这样的策论,杜茂德此次来参加乡试的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阅卷官总共要看这么多卷子,绝对不可能看出杜茂德这里头的玄虚,而且每篇策论字数不够,肯定是要遭到帖卷处理的。难道还指望别人看出其中的隐喻?或者说帖卷本来就在其意料之中,甚至是等着帖出去给人看的?

既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汪孚林本打算差叶琪把那卷子给重新贴回去,可转念一想,他突有几分试探之意,遂吩咐叶琪把那卷子贴回去之后,诱使邱四海去重新注意到这份帖卷。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叶琪拐弯抹角通过好几个人提到几分帖出的卷子颇有文采之后,邱四海也趁机去围观了一番,却在杜茂德的卷子下流连了许久。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一定好生研究了一下卷子,很可能发现了端倪。

毕竟,那藏头的八个字非常容易找,但前提是得有闲,得细细看,时间紧任务重的阅卷考官是没空看的,更何况这卷子根本就没机会送到内帘官跟前!如此说来,邱四海那家伙竟然还认识字?

既然心头萦绕着这样一件事,在接下来的一天天日子里,他却不像其他外帘官那样,想方设法插手此次乡试录取的举人名单以及名次,而是优哉游哉,半点不插手。然而,他不去揽事,别人却终究不敢完全撇开他这个唯一可以监临内外的巡按御史。

毕竟,他可算得上是两广总督凌云翼的代表。

只有汪孚林自己知道,此番乡试,凌云翼根本就没吩咐他要干预考试结果,只特意嘱咐了公正两个字。他也摸不准对方到底是真这么想,还是仅仅做个样子,真正的嘱托是吩咐了别人,故而干脆也懒得想那么多,一切秉持本心而已。

这一日,当正副主考和几个同考官邀了他去监督排名次时,他便直接过去了。可这一去,发现自己竟是给别人吵架当仲裁的,他就不免后悔不该来这一趟,干脆随手拿了那些即将成为举人的秀才卷子一份份看,虽是快速浏览,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名列前茅那几个人的水准确实很不错,比他当初现在都强!

而同考官们还在吵,正榜末尾和副榜的人选问题要吵,备卷不够要不要搜全部落卷要吵,五经房的五经魁要争,而五经魁中谁才是乡试解元更是要争得面红耳赤。哪怕等到正榜基本定下,到了拆开弥封,开始倒填最后五名榜单的时候,还是吵个没完。

“我这房中徐兆奎文字最佳,文体更是稳重!”

“稳重就是死气沉沉,自然是这邓宗龄的经义为冠!”

“谁说的?南海人王学曾的文章,风骨凛然,正是名臣风范!”

“各位还是省省吧。当然是郑伟。此人那是番禺名士,若不能为解元,传扬出去,我看各位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取士非人!”

汪孚林很想叹气,尤其是当正副主考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而这五经房的同考官竟然扭头看他,赫然意思是让他来决定前五名归属时,他就更不乐意掺和了。要说这前五名都是举人不错,可解元宝座对于士子来说何等要紧?说不定某些人明年就能及第,也就是差不多和他平起平坐,甚至会进翰林院为庶吉士,他这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人吗?因此,他想都不想就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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