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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67)

竟然有这种说法?

汪孚林毕竟是昨日早上发榜才出的贡院,接下来各种事情连轴转,压根没去想发榜之后外间是什么反应,这会儿他扫了其他人一眼,见众人无不点头,仿佛都在附和这四方脸举人说的话,他心里就更狐疑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来得及略微谦逊了两句,就只听这些人一个接一个报名自陈来历,随即有的含蓄,有的直接,恭维和奉承张嘴就来,听得晕头转向的他发现这样下去简直是浪费时间,最终不得不轻轻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

“取士公正,那是内帘正副考官和诸位同考官日以继夜,细致阅卷,外帘提调官韩观察以下昼夜巡查,杜绝舞弊,我只是此次考官之中的寻常一员,当不得过高评价。各位都是明年就可以进京赶考会试的广东举人,只需记得不要堕了广东人杰地灵的名声,这就够了,至于老师两个字,都不必再提。此次乡试,我一不曾亲自阅卷,也没有取中任何一个人,二不曾教授各位课业文章,不能以此邀名。各位回去之后,不妨转告其他人,就说是我汪孚林亲口所言,繁文缛节前来拜见大可不必,若有此心,会试奋力一搏也好,就此出仕造福于民也好,又或者传道授业解惑于人也好,都比如今这虚礼强。”

见汪孚林竟是如此一番话后就径直离去,七八个举人你眼望我眼,都觉得有些措手不及。要说他们这些一把年纪的来拜见如此年轻的“老师”,心里自然都有杂七杂八的想法,可传言中此次布按两司的官员好像都没有在乡试中耍花样,这才使得此次桂榜之上,出身寒门的秀才涌现出来不少,其中甚至还有三五科落榜,年纪很不小的老秀才。一来二去,各种神分析之后,就有人把此次乡试出现如此公允的结果归结到这次那位监临乡试的巡按御史身上。

他们就是要么出自寒门,要么屡次落榜的老秀才,千辛万苦考中了举人,却知道前途还是渺茫,所以,既然有那样的传言,又听说这位巡按背景深厚,彼此抱团来拜见一下老师,自然存有某些别样的企图。所以,汪孚林这么一走,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却不得不怏怏离开。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门前却有一个俊秀少年等着,见了他们之后笑着举手为礼后,就开口说道:“在下陈炳昌,忝为察院书记,奉汪爷之命送诸位。”

众所周知,汪孚林身边总共两位幕僚,全都是到广东之后所聘,今天这些举人们自忖若非这次乡试侥幸题名,那还远远不及陈炳昌,因而都对其分外客气。陈炳昌却一直都只是憨憨笑着应付,等把他们送出门外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汪爷嘱我提醒诸位,民间舆论素来喜欢以讹传讹,不足以取信。广东历年乡试主考官都是出自教官,在乡试三场之后,他们每日阅卷上千份,此中辛劳,比外帘官更甚。各位如今得中,不说拜谢,总该去拜会一声诸位前辈。”

之所以说是前辈,是因为能够有资格被聘取为乡试正副主考以及同考官的教官,都至少是贡士,也就是举人出身,极少数还可能是进士。

见这些新科举人们无不面露意外之色,陈炳昌谨记之前杜茂德的提醒,把汪孚林的话都传到就到此为止,笑着一点头就转身进了门。他这一走,那几个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的举人们就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了起来。虽说摇身一变成了举人,大多数人都未免不把那些只是教官的内帘官放在眼里,可汪孚林都吩咐了,他们自然不得不去走那一趟,同时也免不了在心里琢磨所谓以讹传讹是什么意思。

很快就有聪明的人意识到,难不成汪孚林这是暗示,外间那样的风声不全都是褒奖,而且也是别有用心?

而察院之中,初来乍到的杜茂德刚刚终究是忍住了,没跟着去看外间举人拜见老师的热闹,但却也没走,就留在了内院中等候。眼见汪孚林没去多久就微微沉着脸回来,他迎上前去正要说话,却只听汪孚林吩咐道:“你先把其他的事情放一放,为我草拟一份奏疏给朝中,建言日后各省乡试改用京官主考,这是嘉靖年间就有人提过的,也曾经这么执行过,奈何最终被地方官强硬扳了回来。但事到如今,借着首辅大人整饬学政疏的东风,可以提一提。不论成功与否,至少那是我的表态。具体的内容你应当知道怎么斟酌。语气不妨慷慨激烈一些,不要怕替我得罪人!”

杜茂德体味出汪孚林这是动真格的,想来是刚刚外间举人们拜见老师的戏码别有玄虚。想到自己这许多年来乡试不第,也同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些地方官弄权,以至于乡试公平性大打折扣所致,他立刻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陈炳昌回来,说是已经照吩咐打发走了那些举人,汪孚林便让他带着杜茂德进西厢房去熟悉环境,自己则复又出了三门,传令备马出门。

虽说他不知道外间那纷纷扬扬的议论究竟是给他脸上贴金的善意,又或者是别有用心之辈煽动的歹心,他都最讨厌好端端一件事脱离自己的控制,朝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所以在发现这种苗头之后,他当然不会不动,当下便准备掣出隐忍已久的一招。他之前从新安回来时,一面把那桩发生在渔村的诡异行刺案子报了总督凌云翼,一面却还把人扣在手上引而不发,现如今看来某些人实在是太闲了,他正好把除却付老头之外的其他三人丢出去。

至于交给谁,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按察司那位做事太过顶真的按察使,他的老相识凃渊!

对于上任之后就引起各种风波,在广州城中也算是名满一时的汪孚林来说,出门在外引人瞩目那是必须的。尤其是在他没有潜踪匿迹,而是高调地前往按察司这种事,自然第一时间传遍了各处。可还不等外人思量他究竟想干什么,按察司便传来了一个消息,道是汪孚林在之前往新安县时遭遇行刺,如今刺客数名全都移交了按察司,广东按察使凃渊将亲自过问此案。

且不说这一消息传出之后,民间是不是一片哗然,对于整个广州官场来说,这都可谓是巨大的震荡。广东知府庞宪祖还只是惊恐交加地哀叹在自己任期之内闹出这种事,他这考评真的是别指望了。而对于某些本就心中有鬼的人来说,那疑神疑鬼就别提了。

布政司左布政使张廷芳便忍不住到右布政使陈有杰那里坐了一个时辰,拐弯抹角试探许久,两人彼此之间全都矢口否认与这件事有任何牵扯,但背转身来,他们却全都觉着对方非常值得怀疑。而提学副使周康想到让汪孚林去新安的主意,就是他给两广总督凌云翼的首席幕僚何丰升出的,同样又惊又怒,只觉得此事会不会是汪孚林故意要抹黑自己,可此时无论做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在家生闷气,结果一夜之后竟是犯起了风寒咳嗽。

而真正最最惶恐的不是别人,正是市舶司蔡提举。正是他一头唆使了吴有望那胆大包天的妻儿去买凶,一头让他们去提学副使周康那设法,争取说动两广总督凌云翼让汪孚林去新安。当发现汪孚林那一趟十余日就回来了,对案子的事情绝口不提,两广总督凌云翼对此却仿佛也毫不过问,他只以为吴有望的妻儿请错了人,懊恼了一阵子后发现汪孚林又是收拾潘家,又是去监临乡试,只以为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可谁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翻了出来!

现如今他该怎么办?

帮小北那座隐秘的宅子送走了四个已经关了不少日子的犯人,丢包袱的同时在外头丢了一颗重磅炸弹,汪孚林却又高调地前往海道副使周丛文那里,亲切探望了这位突发心疾后,至今身体仍旧十分虚弱的同僚。

按照规矩,在任官员如果病的时间太长,地方官要奏报上去,令其回家开缺病休,但接下来这种病休的官员再要候选补缺,那就要看在朝是否有强硬靠山了。偌大一个广东,首先具有这种陈奏权的不是别人,正是汪孚林这个广东巡按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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