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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898)

“够了!”这一次喝止封二的却是凃渊。见张廷芳和陈有杰那张脸已经是如同锅底一般黑了,他便冷冷说道,“一个蔡长德就已经够了,还是说,两位藩台想要这封二攀咬出更多的人来,这才甘心?”

张廷芳正想说话,冷不丁觉得袖子被陈有杰一把拽住,在一瞬间的恼怒之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这封二如同疯狗一样把姐夫蔡长德和提学副使周康给供出来之后,还可能会攀咬出陈有杰来?哪怕他和陈有杰再有这样那样的矛盾龃龉,可他们在倒汪上头却是一致的,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倒在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案子上!

于是,趁着凃渊这明显给台阶下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挣脱了陈有杰的手,这才站起身道:“简直荒谬!蔡长德之前纵容副手,就已经罪莫大焉,现如今竟然还勾结罪人家属,构陷……不,谋害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本司回去就参他!”

撂下这话后,他才斜睨了一眼陈有杰道:“陈藩台可愿意联署?”

刚刚张廷芳挣脱自己的手时,陈有杰险些以为这位既是盟友又是对手的同僚打算袖手旁观,等听到这样的表态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想都不想地起身道:“自然愿附骥尾!”

“既如此,案子审到这地步,也不必再多听下去了,走吧。”

眼见两位气势汹汹而来的布政使色厉内荏地丢下几句话,逃也似的飞快离开,凃渊方才对庞宪祖道:“庞知府,这案子牵涉到新安县、香山县、南海县,之前交给广州府衙来办,果然是对的。今天我们这些外人过来,也让你和齐推官为难了,还有赵县令帮着看押了那几个要紧犯人,这担待亦是难得。若是日后布政司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和我来说。虽是布按两司不相统属,但说一句公道话,我却还能做到!”

在理刑厅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汪孚林顿时有一种扶额的感觉。当初凃渊是杭州知府时,就敢硬顶布政使和按察使,他佩服对方的风骨和担当是一茬,但也不免暗自嘀咕这位不会做官,可现如今人都已经做官做到按察使了,怎么还是这样硬梆梆的一块石头?别看他一到广东就四面折腾,可他至少是团结一批打倒一批,而且巡按御史这种角色那本来就是搅屎棍,可以四面插手的,凃渊这个按察使打算染指布政司的事那又是怎么回事?

可他还偏偏不好说。而且庞宪祖也好,赵海涛也好,齐推官也好,三人全都很吃凃渊这一套,当然表面上,他们还是要帮那两位布政使说几句好话的。然而,等到这乱哄哄的一幕暂时告一段落,犯人下监收押的时候,维克多却突然出声叫道:“我是佛郎机人,我当过布拉干萨公爵的书记官,我要见主教!你们不能随意处置我,否则将会带来战争!”

汪孚林还隐约听到里头有几个葡萄牙语单词——不过他只听得懂英语,葡萄牙语那就无能为力了。可听到战争两个字,他就忍不住嘴角一挑笑了笑。

他在濠镜闹出的那一套新体制,佛郎机人就已经正在跳脚了,哪里还顾得上维克多这么个叛乱分子?

第七三八章 知恩图报

广州府衙理刑厅上发生的那一幕,尽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除却那一长溜广东官场上顶尖的官员之外,在场的还有府衙的差役,刑房的小吏,因此哪里会是秘密。广州知府庞宪祖恨不得自己亲自去宣扬一番,又怎么会给下头下禁口令?于是,差役和小吏们私底下往外头传出的消息,经过各种渠道不断发酵,比最初的事实夸张了不知道多少。

“听说是巡按御史汪爷深入虎穴,亲自把刀架在了林阿凤和林道乾脖子上!”

“胡说,分明是汪爷调集了南澳岛上几千艘船,来了个瓮中捉鳖!”

“布政司两位藩台原本是气势汹汹去找茬的,硬是想把吴福的死载到汪爷头上,可结果被将了一军,听说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其中哪位就吐血了。”

“听说提学大宗师竟然也掺和其中,说什么行刺的人和他有关。”

“最可恶的要属那位蔡提举了吧?只不过就因为一时之气,竟然在背后倒腾这么大名堂,也难怪凌制台亲自派了总督府亲兵将市舶司牢牢看住!”

当海道副使周丛文在家中迎来了过府探望的汪孚林时,他着实是百感交集。想当初汪孚林在濠镜和香山倒腾了那么一出,完全撇开自己,还说动了凌云翼亲自把他绊住,那会儿他心里实在是憋屈极了。可等到了贡院时,若非对方出手相助,他就不是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而是直接一命呜呼去见阎王爷了,所以他对人观感也大有不同。

更没想到的是,不过是这次偶尔的交情,他竟和汪孚林成了盟友,而且汪孚林连这次泼天的功劳都肯让他露脸挂一笔。汪孚林匆匆回到广州城的那天,就力请他在同时还有两广总督凌云翼以及漳潮副总兵晏继芳联署的奏疏上添了个名字!

所以,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自觉不日就可以重新理事的周丛文,在汪孚林寒暄过后,提到那两个佛郎机人杀人的案子,他便立刻沉下脸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律法中明文规定的,纵使并非我国之人,在我国犯事,也同样该由律法处置。这样,我这几日就亲自去一趟濠镜,若是那些佛郎机人有什么不满又或者反弹,我亲自召集三司弹压!”

分润功劳,那就要均担责任,因而周丛文有这样的表态,那也在汪孚林意料之中。他回来这两天也没闲着,已经去过一趟香山县,见了贾耐劳派来的代表弗朗西斯神父,很是扯皮了一番,又把徐秀才派在濠镜,担任双方沟通,同时,他又去了新安县,和那位搁置了杀人案的唐县令来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此时,他听周丛文这么说,少不得关怀了一番对方的身体情况,又提醒了一下不妨请个大夫随行,等商谈妥当之后,这才起身告辞。

凌云翼如今正在全力平瑶,无功受禄地在这次招抚海盗的功劳簿上记了一笔,当然不好再说什么,还笑纳了郑明先作为幕僚。而广东总兵张元勋原本还不满汪孚林竟是把手伸到了南澳岛去,又把自己都没能解决的两拨海盗给平了,但汪孚林用联名举荐香山参将的人选作为交换条件,消除了那点隔阂不说,还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至于其他站在自己这边的人,他在奏疏上都提到了。

与此相比,布政司那两位得罪了就得罪了,反正他不可能讨好所有人。

出了周家大门,他长舒了一口气,准备上马的时候,今日出来时跟着的戚良突然低声嘀咕道:“回来好几天都在东奔西走,这是不是太公而忘私了?”

汪孚林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戚良这是在暗指什么,不禁拍了拍脑袋。之前府衙那三桩彼此都有关联的连环案中,要不是小北把市舶司提举蔡长德给揪了出来,哪来这么顺利?他回头看了一眼戚良,想到当初在松明山村时,正是小北把他们这些戚家军认作是锦衣卫,后来戚良以下那些老卒却一度和小丫头比武比得欢快,他不禁哑然失笑。

也怪不得戚良特意提点一下他别忘了妻子!

好几百的海盗如今都圈在南澳岛,汪孚林自知自己不能在广州城停留太多时间,如今终于抽了个空挡,戚良又“打抱不平”了,他自然而然不能忘了另外一个功臣,耍了个金蝉脱壳的小花招,就来到了小北的私宅,谁知道却扑了个空。守在家里的一个随从没想到汪孚林会这时候来,连忙低声解释道:“公子,是潘大老爷让人捎了信来,请少奶奶出去会面。”

汪孚林最近连轴转,潘家的事情早就忘在了脑后,但小北留守在广州城,濠镜的消息,潘家这些豪商的动向,京城的各种书信和消息,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这才让她体会到当官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汪孚林这种没事也要惹事的性子,更使得他比寻常巡按御史要忙几倍都不止,别的巡按御史只顾着监察地方官挑错处,又或者在民间洗雪冤案,谁会主动去招惹濠镜这种很棘手的地方,谁会主动去招惹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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