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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30)

尽管汪道昆也曾经挂过右副都御史这种职衔,但却一天都没有真正在都察院呆过,所以对这些旧制也不是十分清楚,汪孚林当然也还是才第一次了解这所谓的差遣还有如此大的分别,顿时为之汗颜。可他又不能说我一直都不想当御史,去年上任那是硬派的,所以不清楚都察院这些规定。再说,老爷子这提点也算是金玉良言,他便再次躬身谢道:“是,谨记总宪大人教诲。”

陈瓒这才放了汪孚林离去,可等到人一走,他突然拍了拍额头,醒悟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另外一点。

巡按御史位卑权重,极端情况下甚至不用太在乎地方督抚,所以若真正按照旧制,回京之后不需经过本院就能直接面圣。如今天子尚幼,大小公务都是张居正独揽,之前是因为张居正还在殿试读卷,所以汪孚林没法去见。要这么说,他这个左都御史先召见汪孚林,其实也已经违例了!

汪孚林却不大清楚陈瓒此时正在深深懊悔中。他出了大堂就长舒一口气,却发现杜都事竟然还等在那里。见他安然无恙出来,这位在都察院中资历甚至久过大多数御史的首领官满脸堆笑地上前,先是盛赞他在陈瓒面前应对得体,随即方才低声说道:“按理接下来汪侍御需得去见广东道掌道御史。广东道御史总共七人,掌道御史钱侍御在都察院年资最久,已经出过一任巡城,一任巡按,最是有清名。”

在广东巡按的时候没有上司的日子太好过,如今骤然回到京师,一想到都察院中这么多人,光是广东道就有七个御史,扣除巡按,在京的还有五个同僚,其中更有一个压在头上的小上司掌道御史,汪孚林自然免不了心中叹气。可人在官场飘,想要一辈子没上司压着,那本来就是痴心妄想,因此他少不得答应了一声。就在他跟着引路的杜都事,来到了一处看上去都显得斑驳老旧的厢房时,就只听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哪位是汪孚林汪侍御?内阁紧急传话,首辅大人召见!”

第七五八章 首辅截胡

广东道掌道御史钱如意今年四十岁。

若是从年纪以及他如今正七品的官衔来看,他的官途似乎并不顺利,但事实并非如此。他隆庆二年中了三甲同进士,先是在陕西一个不起眼的县里任县令,然后却因为投了陕西巡按御史的眼缘,三年任满就升调都察院为御史,如今已经历经一任巡城御史,一任巡按御史,在都察院呆了整整四年,从这一点来说,他不认为自己是凭借年资久才成了广东道掌道御史,而是凭的铁板钉钉的政绩。

所以,哪怕汪孚林这次在广东折腾出来不少事情,甚至还有俘获海盗头子,招抚了近千海盗的大功,可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年轻人瞎折腾而已,本打算在见到汪孚林后,如若对方年少气盛,那么就好好敲打敲打,让其明白在这广东道到底是谁话事。为此,他早就叫了经历司的杜都事过来,嘱咐了其好一通。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听那声音汪孚林分明跟着杜都事到了门外,内阁却突然命人紧急传话,直接把人给他截胡了!

他只听得门外杜都事好一阵慌乱,而汪孚林却还在那犹犹豫豫地说,不是说按理要先拜见掌道御史,赫然把他摆到了和张居正同等的地步,他顿时在心里大骂,却还不得不起身出门,挤出一丝笑容对汪孚林说道:“自然是内阁首辅大人的事情更要紧,汪侍御且先去才是。”

“那……我听前辈的。”汪孚林笑容可掬拱了拱手,随即就跟着那满头大汗来找人的小吏转身离去。虽说头也不回,可他却仿佛感觉到了那位掌道御史的视线一直都跟随着自己,至于其中有多少善意和恶意,那就很难说了。

因为之前考中进士之后,汪孚林也就是在京城汪府帮着汪道昆做点迎来送往的事,张居正的家里他还借着张家几位公子的邀约去过几次,可位于宫城的内阁直房,他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来。内阁来传话的是一个小吏,尽管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内阁这种地方做事的小吏也绝对炙手可热,但对方却表现得不卑不亢,既没有过度热络,也没有一味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倒让汪孚林对张居正执掌内阁的情形有些猜测。

如果这小吏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是装的,而且内阁用的其他吏员也都如此,那么,光是从用人来说,张居正实在名不虚传!

内阁在会极门东边,紧挨着南面的宫墙,左右是制敕房和诰敕房。最初是非常低矮的临时性建筑,但多年修缮下来,尤其是嘉靖后期历经严嵩、徐阶、高拱三人的大规模整修,如今虽不如外头千步廊那五府五部的光景,却也非常气派。尤其是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算得上是大明开国以来权力最大的,进进出出的官吏宦官虽多,却是一丝杂声也无,许多人就连脚步声也刻意压轻了。

身处这种肃穆的氛围中,汪孚林也多了几分慎重。然而,尽管他是张居正召见的人,却仍是等了整整两刻钟,这才候到了一个空挡。在这两刻钟之中,张居正除却见过冯保派来的司礼监随堂,还接见过吏部尚书张瀚,户部尚书殷正茂,所以他自然谈不上什么怨言。当轮到自己的时候,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还在排队等候的其他人,见一个个品级都比自己高,心想今天这一幕传出去,他是张居正赏识之人的名声恐怕更要传出去了。

这在眼下看来是真傍上了大靠山,可从长远来看,那简直就是嫌死得不够快啊!

张居正起居办事的直房,曾经住过高拱、徐阶、严嵩,朝向最好,房间最轩敞,但他也和那三任主人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在汪孚林进来时,他头也没抬地手持宣笔蘸墨疾书不停,直到扫见汪孚林已经下拜行礼了,他方才点头说道:“起来说话,等我拟完这几本后,再与你说话。”

听到张居正如此说,汪孚林就站起身来,眼睛很不老实地端详了一下这间如今可以算是代表大明最高权力的屋子。除却整齐的家具之外,摆设全都颇为简朴,但四面书架子上满满当当都是各式各样的典籍又或者卷宗,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当发现张居正已经放下笔的时候,他立刻收回了目光,提起了精神,可眼看张居正只是揉了揉手腕,继而就又开始凝神思考起了什么,下笔始终在字斟句酌,和先前奋笔疾书的速度大为不同。

足足又等了盏茶功夫,他才听到张居正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次总算是真正放下笔抬起头来。尽管曾经见过,但他就只见这位大明首辅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端详得非常仔细,他就干脆坦然任其打量。

“三年不见,却是声名鹊起了,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首辅大人过奖,我实在是愧不敢当。”汪孚林本想饶舌地说几句英雄的定义,但想想张居正什么人,什么动听的话没听过,他就干脆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决定今天中规中矩表现一番,横竖老爷子陈瓒对自己的态度好像还可以,大不了他在都察院里再呆几天。

“谦逊就不用了,用你为广东巡按御史,是我独断,本来想着凌云翼用兵罗旁山在即,你既然出身徽州,又有财神美名,说不定能够在摊派军费以及其他方面为凌云翼助一臂之力,谁知道你竟然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凌云翼之前再次给我写信推荐你,说你不拘一格,不局限于都察院监察御史这种监察官的职责,如若可以,不妨再派你一任巡按御史。”

这真是一个最美丽可口的大饼,可惜看得见吃不着!

如果没有陈瓒一开始关于都察院监察御史那大差、中差、小差的定义,汪孚林一定会喜形于色。可现在知道自己已经被派过一任大差了,再来一次,都察院其他那些御史只怕不能群起而攻之,也会将他恨之入骨,他自然不敢接凌云翼的举荐,立刻大义凛然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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