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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69)

“就算不在吏额之内,既也是广东道的吏员,为何此时不来?”

有了汪孚林这句话,敬长江哪敢怠慢,立时对另外一个书吏低低吩咐了一声,自己赶紧出门去,不消一会儿,就带了四人进来,其中两人比刚刚来的众人年轻,还有两人则是极老,竟是快要年近五十了仍旧身穿一身白衣,拜见磕头时,那却是满脸得见天日的激动。这么多年,掌道老爷换了不知道多少,他们在背后也不知道整理过多少案牍,写过多少公文,可却从来没人记得过他们。

“小的周进拜见掌道老爷!”

“高晓仁拜见掌道老爷!”

“石松拜见掌道老爷!”

“郑有贵拜见掌道老爷!”

汪孚林对四人那隐隐激动的模样并不意外,当即微微颔首道:“既然供职于广东道,你们的名字,我会都记在心里。好了,名字都已经说过了,都起来说话。除却承发科的林长科之外,其余等人一一报上职司,各自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务,回头我好随时传唤任用。”

原本非常短的拜见,被汪孚林硬生生拉长到了两刻钟。在听完自我介绍,他又训诫了几句之后,最终开口说道:“周进高晓仁石松郑有贵四人留下,其余的回去各就其位。明日试职御史的五名新进士便要就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

第七八三章 吏畏和吏怀,上司兼前辈

亏得当初在徽州府歙县的时候,给老岳父当过几年影子县尊的福,汪孚林甚至还去读过大明会典,对大明朝的吏员设置,远远要比平常那些刚出仕的官员要熟悉得多。

偌大一个都察院,除却每道都有人数不等的书吏和典吏之外,还有两个九年考满之后,就能够得到从七品出身的都吏,六个考满之后能得到正八品出身的令史,但那些都是为左都御史陈瓒服务的。而眼下这些属于广东道的书吏和典吏,退职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从八品冠带,然后回去为民而已。

这年头不像开国之初,小吏出身的官员甚至能够官至尚书,如今科举大行其道,小吏进职无门,这些吏员谈不上远大前途,自然就只惦记着钱途,甚至于糊弄上官,欺上瞒下。因而,记住了总共十三人的名字和脸,汪孚林就只留下了四个白衣书办。

尽管他之前一直想要脱离都察院体系,但毕竟一度被流言包裹,被同僚虎视眈眈当成弹劾的靶子,所以他也曾经事先找人摸过钱如意的底,至于怎么摸,那还用说,除却钱家人,还有比广东道的这些吏员更了解钱如意那个掌道老爷的?

而相比在吏部登记在册,考满之后不说出身,至少能在年满五十之后拿一笔顶首银,把位子腾换给别人,自己拿着从八品冠带养老的正式吏员,还有比那些名不正言不顺在都察院当差,实际上除却俸禄照发,常例钱、优免赋役、饮食等等福利全都比旁人少的白衣书办更容易套话的人吗?

这简直就像是公务员和派遣员工的差别!

所以,当汪孚林摆出相当温和的态度,开始过问四人平日的职司,家中的情况,四个战战兢兢的白衣小吏渐渐放松了许多。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临到末了,汪孚林竟是指着最年轻的郑有贵道:“这些天要进新人,我回都察院也没几天,你既本来就是哪里忙就借调到哪里的人,就先到我身边听候差遣。下头上呈的一应文书案牍,届时都交给你整理。”

郑有贵简直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别说自己不过是个白衣书办,叔父通门路送到都察院当差,希望能够等过几年攒够钱,有人任满离役,到时候自己掏出顶首银来补上那位子,就算自己是那些青衫书吏又或者典吏,堂堂掌道老爷又怎会看在眼里?直到确定汪孚林的手指确实是点着自己,他的背后又被人狠狠捅了一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惶恐地说道:“小的多谢掌道老爷抬举,只是小的年轻资浅,就怕……”

话到此处,竟是戛然而止,却是郑有贵反应过来自己竟好似是把这盼都盼不到的好事往外推,慌忙又改口道:“小的一定尽心竭力,不负老爷希望。”

“那就行了。”汪孚林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其他三人,这才微微笑道,“你三人也须打足了精神。人道是做官需得要吏畏民怀,可为何是吏畏,而不是吏怀?从今往后,但凡我吩咐的事,你们只管放手去做,不需要有所顾忌。你们就算如今没有吏额,但只要尽心竭力,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好了,郑有贵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谨遵掌道老爷吩咐。”

等到三个人神色各异地告退离去,只有郑有贵颇有些惶恐地留了下来,汪孚林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虽说没能脱离都察院体系,但那些年资长,很容易摆资格的老油子同僚全数撤换,掌道御史也落到了自己身上,而自己接下来不但要带新人,还要保持整个广东道的运作,这虽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但却比一上来就被人处处掣肘要好得多。而且,左都御史陈老爷子也是个明理人,显然没有迁怒的意思,那么关键就在于明天的那些新人了。

只希望张居正的眼光能够好一点,一次性调过来的五个新进士试职御史,能够少点个性,多点实干能力,千万别是书呆子!毕竟,他从陈瓒那里拿到的,还仅仅只是一张名单而已。明天就要进来的人,他今天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哪来得及去打听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毕竟,这一科进士可有三百多!

尽管御史当了一年多,但作为掌道御史,汪孚林却是新官上任第一天,因此拣选了众人当中最年轻最没资历,而且没有编制的郑有贵,自然是因为他之前派人打探消息时,郑有贵嘴最紧,从其他白衣书办透露的情形来看,身家也最最清白。

所以,支使其去都察院架阁库领取了不少归档的公文,他一面看一面记录,首先把行文格式都给熟悉了起来,然后则是广东道的各种成例,以及各道轮流理刑的日程安排。等到粗粗熟悉了这些东西,已经是太阳落山时分了。

郑有贵在旁边陪侍了将近一个白天,中午因为紧张,没敢吃喝多少东西,熬到这时候却也是又累又饿。可汪孚林都没走,今日第一天随侍这位掌道老爷的他又怎敢离开半步?就当他舔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心里计算着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的时候,却没想到汪孚林竟是开口吩咐了一句。

“今天只怕是要熬夜了。”

闻听此言,郑有贵只觉得脸色一黑,暗想都察院的厨房按例供应午饭,其中包括官员,也包括他们这些吏员,即便少不了克扣,味道也不怎么样,但有肉有菜,填饱肚子还是不难的。可晚饭却是只供应给那些轮流值夜的官员以及有吏额的吏员,他这样的白衣哪有这样的福利?一想到还要自掏腰包解决晚饭的问题,他就觉得眼前漆黑,却没想到转眼间又听到一句话。

“京畿道街上食肆不少,记得其中一家魏家食肆的炒肝和包子就不错,你去买两人份的回来,对了,再加两碗羊肉汤。然后去刘家香买两人份的杂果蜜饯盘子,加上两份果茶,要个食盒装回来。”

郑有贵张了张嘴,却看到汪孚林已经扔了一个钱袋在桌上。本还以为要自己垫钱的他犹豫着伸出手,拿到钱袋后,竟是鬼使神差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头约摸是三四两碎银子,他一愣之后就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实在是市侩丢脸,慌忙看向汪孚林想要赔礼,却没想到这位掌道老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今后几天恐怕都要熬夜,都察院那点饭食实在是吃着没胃口,这几两银子你收着,到时候帮着点跑腿。”

“是,小的明白了。”郑有贵不怕熬夜,却怕花钱,因为他还想着攒顶首银的钱来买吏额,此刻如释重负地收了钱之后,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可等到匆匆来到都察院后门的京畿道街,找到了汪孚林指名的食肆,他才想起,这位掌道老爷据说也是才刚从外头回来的,却对都察院附近有什么食肆都一清二楚,那这食肆里头东西的价格只怕也一样了若指掌。想要从这些银子里头揩油容易,但好容易得了这位掌道老爷的青睐,一旦失了信赖那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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