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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982)

这小皇帝在宫里见惯了奴颜婢膝的奴婢,他这样强项地顶一顶,说不定就会得另眼看待!当年戏班子里有不少前辈们曾经传授过这种诀窍,他还死死记着呢!

然而,绫官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以为是的推测。因为下一刻,他就只见万历皇帝劈手砸了一个茶盏。那茶盏就擦着他的鬓角重重砸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碎。尽管只是被擦了一下,但那火辣辣的疼痛仍然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意识到面前这是一国之君的天子,而不是孙海之前派人远远指点给他看时,他暗中嘀咕和寻常公子也没什么两样的少年,他原本那如同直尺一般笔直的腰背一下子佝偻了下来,整个人吓得一下子趴伏在地。

什么当不成强项令,便要当个强项伶的雄心壮志,全都丢在了九霄云外。

“朕逼着你唱?朕一国之君,要看什么好玩意儿没有,用得着逼你一个伶人唱?”

朱翊钧刚刚看戏听曲,不知不觉已经喝得太多了,平日里在宫中李太后和冯保面前,在张居正百官身上,他每次都只能选择把气憋进肚子里,可现如今一个区区伶人竟然也敢和自己对着干,那种体悟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最大的侮辱。霍然起身的他东看西看,仿佛想找什么趁手的家伙,最后终于一眼看中了一个小宦官手中拿的拂尘。他一个箭步上前抢过拂尘,随即竟是上前兜头兜脸地冲着绫官打了下去。

拂尘这玩意原本只是轻飘飘的,朱翊钧又不是练武的人,谈不上多大的力气,一阵猛烈的抽打下去,已经弓了身子护着头脸任凭他抽打的绫官受到的痛楚自然微乎其微,但心底的惊骇却是无与伦比。而终于反应过来的孙海却是动作极快,飞也似地膝行逃开之后,不多时竟是捧了一条鞭子回来,恭恭敬敬双手呈给了朱翊钧,却是想都不想地说道:“皇上,这奴侪简直是反了,还请皇上重重教训!”

打顺手的朱翊钧随手抄起那鞭子,两三下过后,听到绫官惨叫得让人听着难受,他就恨恨把鞭子一丢,随即怒声说道:“暂时寄下这狗头,回宫!”

眼见朱翊钧转身就走,因为刚刚那一幕正目瞪口呆的那些太监这才慌忙跟上,一时间只留下了满地狼藉,以及孙海和绫官,还有寥寥几个西苑值守的太监。支撑着站起身来的孙海看到小皇帝一行人的背影,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是弯腰捡起那鞭子后,就给了绫官一顿狠狠的鞭笞。他却不比朱翊钧只是浅尝辄止,手腕发力,打得又准又很,直把绫官打得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他这才怒骂连连,把那些刚刚不敢出口的脏话一口气骂了个遍。

他是倒什么霉了,竟然放纵了这么个蠢货!

因为朱翊钧身边的宦官内侍又不止一个人,当小皇帝脸色阴沉地回到乾清宫后不多久,张鲸和张诚就分别从各自的人那边听说了这件荒唐事,一个是幸灾乐祸,一个却是又惊又怒。他们是乾清宫管事牌子,皇帝的起居照料以及在乾清宫的一应事务都是他们打理,故而亲近更胜过冯保和张宏。虽说真正说起来不过是天子鞭笞了一个内侍,可哪怕他们心思不同,却也都不想让李太后知道,私底下都劝万历皇帝直接撤了孙海。

然而,就在他们围着小皇帝低声劝谏的时候,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慈圣娘娘到!”

一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不但朱翊钧慌了,满屋子的内侍也都乱成一团。哪怕是张鲸和张诚这两个老成持重的,也全都手忙脚乱,谁不知道慈圣李太后对万历皇帝的严格管教,小皇帝都动辄得咎,要被责罚长跪悔过,何况是他们?而朱翊钧也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立刻用警告的眼神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随即就快步迎上前去。随着竹帘被高高打起,李太后一脸寒霜地进了门,朱翊钧刚开口叫了一声母后,就被李太后一个眼神瞪得作声不得。

“你做的好事!”

李太后一扫满屋子的太监,见他们早已悄无声息跪了下去,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她就怒骂道:“你父皇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儿子,我为了你,连慈宁宫都不住,天天在乾清宫照料你起居,就是生怕你和从前那两位祖宗一样,被这些阉人给带坏了。张先生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礼义仁智信,你的圣贤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居然在西苑藏污纳垢,还和那种……那种不男不女的东西厮混,你简直混账!”

朱翊钧本来在李太后开口责骂的时候,就已经委委屈屈跪了下去,可听到最后,他登时气坏了,当即仰起头说道:“母后别听人胡言乱语,什么藏污纳垢,就是今天孙海说是排了一出新戏给我看而已,我根本没想到是那种不男不女的东西!”

母子俩口口声声不男不女的东西,满屋子太监全都觉得心里大不是滋味,但哪有一个敢吭声的?

“你没想到?你没想到怎么突然大发雷霆提着鞭子把人狠狠打了一顿?不就是因为他不肯伺候你?”

“我……”朱翊钧脸色涨得通红,简直出离愤怒了,“我哪里要他伺候我,只不过是我让他唱曲,他不乐意,我一时气急就打了他两下……”

“唱曲?什么淫词艳曲!”李太后没想到朱翊钧还敢和自己顶嘴,气得整个人直哆嗦,“说,你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母后,你怎么就这么信不过我!”朱翊钧酒意本来就还没过去,此时又是这样大一盆脏水泼在身上,何尝又不是气得发抖?“我天天都在母后眼皮子底下,能看什么书,还不是您和张先生还有大伴都知道的?您要是不信,我……”

往四周围一看,万历皇帝竟是发狠似的叫道:“母后你大可把这乾清宫全部抄检一遍,看看我藏了什么淫词艳曲!”

眼见这母子二人犯拧,朱翊钧口不择言之下,竟然连抄检乾清宫这种话都嚷嚷出来了,不论是张鲸还是张诚,全都意识到事情严重,谁都不敢放任他们再继续争执下去。两人几乎用最快的速度交换了一下意见,张鲸打眼色暗示李太后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其果然悄然溜走,显然是去司礼监看看张宏能不能向冯保求情,如果可以,则请这位司礼监头号人物来救场,他松了一口气,而张诚则是赶紧挪动膝盖上前,直接挡在了朱翊钧前头。

这位素来对朱翊钧忠心耿耿的乾清宫管事牌子重重磕了两个头:“太后,皇上今天是去了西苑散心,中途遣了奴婢回来,听说是在那儿发生了些事情,但不是太后娘娘说的那样。孙海那胆大妄为的狗东西也不知道从那弄了个阉伶来,让他唱小曲迷惑皇上,可皇上听不进那些乱七八糟的曲子,非要让那阉伶按照平寇志编曲子唱来听,结果那阉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是和皇上顶了起来,皇上这才一时气急……”

“一时气急?堂堂天子竟然和一个阉伶置气,这就是读书养气的成果?”李太后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觉得心疼肝疼哪都疼,指着朱翊钧就喝骂道,“谁让你去西苑那种地方闲晃的?那是你祖宗世庙当初修仙的清净地方!”

尽管一样非常痛恨当初压得隆庆皇帝成天怕得要死,更是从来没看过孙子一眼,甚至害得自己在裕王府一直都只是个小小都人的嘉靖皇帝,但李太后还终究有点理智,没讽刺你是不是也要去修仙,而是词锋一转道:“别以为张诚替你狡辩几句我就信了,当我不知道他们是替你遮掩!要不是他们瞒着,你都去过西苑那么多次了,哪会今天才有人来报我?”

朱翊钧跪在那里捏紧了拳头,心里愤恨到了极点。明明是他在一介阉伶那儿受辱,怎么到了母后耳朵里却成了他和那阉伶有什么不清不楚?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颠倒是非黑白嚼舌头,他非得杀了他不可!然而,就在他暗自发誓之际,却不料听到了李太后撂下了几句让他大惊失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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