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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1001)

先头这些话听着还像样,杜绾实没料到最后却蹦出来这么一句,顿时哑然失笑。见张菁诚恳地盯着自己,显然是明白打着这个打算,她不禁笑着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头。

“用不着我,那天你哥哥还在和我念叨,要把咱们家菁姑娘娶走,先得过了他这一关。满京城的文武子弟,他心里有谱,一定会给你挑一个人品相貌全都盖过他的。”

“哥哥真狡猾,相貌超过他兴许有可能,人品么,马马虎虎也有可能,至于其他……满京城除了勋贵子弟,还有比他更年轻的高官?”

姑嫂两个人正在耳房中说着悄悄话,外头就传来了声音,原来是崔妈妈已经带着管针线房的媳妇来了。杜绾拍了拍张菁,也没再往下说,等尺寸量好,众人退出,她见张菁的脸上露出了几许红晕,知道她懂事得早,嘴上虽犟,心里却说不定还在思量这事,便上前岔开说了些别的话,随即牵着她出门。才下台阶,她就瞧见有人兴冲冲地进来,一见着她连忙施礼。

“少奶奶,三小姐,少爷回来了!”

张菁一听到张越,冷不丁又想起了杜绾的戏谑,脸上顿时一红,不禁跺了一脚,竟是反身冲进了正房。正巧进院门的张越恰好瞧见妹妹那一抹蓝色的身影,不禁愣了一愣,见杜绾上前来就忍不住问道:“菁儿这是怎么了?”

“被我取笑了几句,不好意思了。”杜绾知道张越极其疼爱这个一母所出的嫡亲妹妹,便笑着低声把之前的话提了提,见周遭的仆妇丫头都退得远远的,这才说道,“有句话我没对娘说,大约是皇上之前在英国公园见过菁妹妹,所以太后特意问了问,随即又说起大红的给孩子穿合适,我才会在娘面前那么说。皇上毕竟还年轻,即便太后没有这个意思,也得提防着其他人,毕竟,除了勋贵,就没见其他文官当上外戚,咱们家更不稀罕什么皇妃。”

“你说得对,这一点确实不可不防。虽然还早了些,但我真得仔细寻访寻访,尽早把婚事先定下,免得遭人暗算还犹不自知。她那性子若是真被人谋算进了宫,那就是一辈子苦楚。”

张越心里冷不丁想到了昔日年纪轻轻就死了的张贵妃。尽管朱棣看在张玉张辅父子两代的份上对她优礼有加,但后宫嫔妃之中总少不了明争暗斗,再加上见至亲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又哪里能够活得长久。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日后绝对不能再让朱瞻基和自家妹子再见面。那位天子有了孙贵妃,后宫嫔御连带皇后全数冷落,更何况别人?

夫妻俩在外头廊下站着低声说话,里头刚刚得信的孙氏终于忍不住了,差了个小丫头出来问,直到张越和杜绾两人双双进门,她方才微嗔道:“还真是小别胜新婚,这就在门外头说起悄悄话来,敢情不能给我听见?”

“娘您都说了小别胜新婚,还来打趣我!”

张越见孙氏高兴,屋子里又没有外人,就上前在旁边站定,又凑趣地帮她捏了两下肩膀。直到孙氏没好气地打落了他的手,又拉了一把,他才顺势在榻上旁边坐了,又笑道:“我还说今天过中秋节,所以提早散衙之后立刻就赶了回来,怎的不见爹?”

“别提你爹,成日里就是在外头东奔西走早出晚归,竟是比你这个当官的还忙。别说他,就是我和绾儿也是,在外头想着京城,可回到京城便是这里请那里让,除了那天回来和今天中秋,竟是没好好在家里坐上一会。今天早上绾儿和你大伯娘入宫,我去陪你二伯母坐了坐。要说瞧着还真可怜,当初那么精明强干的人,如今竟是熬得鬓发都白了,人比从前消瘦得多了,拉着我的手还说我有福气。你那大哥二哥还算不淘气的,可终究架不住你二伯父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在京城这个地方还真是不容易……”

听到二伯母东方氏,张越起初还有些嗟叹,可冷不丁想起方水心那一桩公案,他那同情就有些淡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情,他们这些外人也断不了是非。于是,张越便顺着母亲的话头岔过去说:“京师这地方,孤零零一个人没个后援是站不住脚跟的,之前我厚着脸皮没管那些人情往来,娘和绾妹既然回来了,我只能指着你们帮我了。就是爹爹成日里在外头,归根结底也是在忙正事,难道娘还信不过爹么?”

“谁信不过他,你爹可比你老实!”

话音刚落,正巧门前打起帘子,张倬从外头进来,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笑了:“趁着我不在,又编排我什么话?越儿,你又得罪你娘了?”

“我哪敢!”张越连忙亲自上去,替张倬解下那件天青色纬罗袍子,又丢给一旁一个大丫头,扶着人到榻上东边坐下,这才把刚刚原委解释了两句,“足可见,娘有多信您。”

老夫老妻三十年,听了这话,张倬忍不住拿眼睛去睨孙氏,见她正好瞧过来,四目对视,彼此仿佛都能瞧见对方的眼睛深处。张倬想到白天悄悄见了袁方一面,瞧见他形单影只,劝他趁着还当壮年续娶家室的时候,他那苦笑的神色,心里不禁更是感伤。

且不论袁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毕竟是曾经当过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就算续弦恐怕也会引起官家留意,至少,如今那个名字还未被完全淡忘。

这一年的中秋之夜恰是月朗星稀,用过晚饭,一家人又到后头小花园里祭月,随即逛了一会,既是赏月,也是消食。等到出了小花园,因为白日劳累,张越和杜绾就早早送了父母回房安歇,沿夹道回自己院子的时候,杜绾又问起了江南田亩事,张越顿时站住了。

“大沈学士毕竟年纪大了,年前刚升了翰林学士,加奉政大夫衔,特准食禄不视事,只在府中候宣召,你对我提过之后,我特意在午休的时候往他家里去了一次,他果然是并不知情。他满心以为族人都是知书达理,不至于蒙骗,所以之前并未及时向上奏报,得知之后又惊又怕,还是我特意安慰他说让他上书,然后我会设法替他解释,他这才安下心来。”

杜绾也是对张越提起此事之后,这才知道那几日朝中的惊涛骇浪,更知道了正是张越向皇帝暗示鱼鳞册还是洪武二十六年的旧本,虽说逐年都有增减,但并未完全普查过。只是,沈家虽是张堰大族,但以书香传家,庄田向来不多,兄弟俩也没分过家,祖产那二百亩水田和屋子十余间,到如今新增了八百亩。这还是清正的沈家兄弟,那么其他人呢?

“你觉得,如今能够查得清楚?能够查得下去?”

“如今如果查不下去,再晚上一百年,那么就更加查不下去,我已经向皇上举荐了一个人主持苏松清查。”

张越明白,等到了万历年间张居正执政的时候,因为施行一条鞭法,曾经雷厉风行地丈量天下田亩,那时候震动天下,到最后也因为张居正身死夺爵而不了了之。如今毕竟去开国未远,田亩的事阻力没那么大,如果这时候没魄力,就只能让烂摊子一代代流传下去了。

而且,田亩事只是一个开头。

“所以,无论是咱们家还是隔壁大伯父二伯父家,乃至英国公,都已经在自己清查了。咱们的庄田还不算多,而且就算自己不曾收人投献,也得防着有人欺上瞒下,亦或是偷逃税赋。我已经让高泉带人去下头的田庄去查了,暂时没查出问题来,但张家的大部分田产都是长房掌管,得看那里的结果。大伯父家里大多换了新人,人是派下去了,结果如何却很难说。”

杜绾并没有对张越说什么去提醒一声之类的话,料想张越几兄弟情分很好,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点透。但一想想天下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人,单单小小一个松江府便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更何况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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