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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1127)

“小二,送酒!”

这一声吆喝刚过,外头就传来了好大一阵喝彩声。张越先是一愣,随即连忙站起身把透光的竹质卷帘高高打了起来。这时候,外头的喧嚣一下子完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陡然之间飘来的那阵似有似无的曲声,曲声清澈干净,仿佛是清晨的鸟儿在独唱似的,颇有几分旁若无人的味道。然而,那调子却一点点地沁进了人的心里,哪怕不听唱词,仍然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张越便是若有所思地靠在舒服的太师椅上,随即明白了为何这楼子不像别处不用单纯的靠背椅,而是用这种更舒服更休闲的太师椅。

果然,这正是闭目养神听曲的好地方。

很快,下头彩裙彩带飘扬,却是舞姬们上了舞台,只看了几眼那精心编排的舞蹈,张越就闭上了眼睛,继续听那悠扬的歌声。让人赞叹的是,哪怕是舞姬上了台,那歌声依旧是那种自顾自的味道,仿佛不是唱给别人听,而是唱给自己一个人听,偏生又让人觉得自然朴实,最绝妙的是,从头到尾,除了那些完全只是陪衬的舞姬,竟是没有丝毫伴奏的丝竹声。

一曲终了,四周又是掌声雷动喝彩不断,这时候,张越方才睁开了眼睛,却见刘忠已是眼露水光。震惊的他很想开口询问两句,可最终还是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果然,只是片刻,刘忠便揉了揉眼睛,随即嘿嘿一笑。

“让你见笑了,就是想起些以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见门口已经有伙计捧着托盘走过,刘忠竟是二话不说站起身来,随手把一只金镯子撂在上头,随即便仿若无事地走了回来。那伙计倒是只愣了一愣,高声谢了便去了下一个包厢要赏,张越却愣住了。

“不是说我请客的吗?”

“这歌是我自己想听,你要请客就多请我喝些酒!”刘忠终于从那种情绪中摆脱了出来,又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歌对你这种在朝的人,也就是听了觉得神清气爽,对咱们这种老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来说,却是另一剂妙药。此次回京,我最高兴的是找到了这么个妙地,其次就是你升了官。你掌着兵部,挑我刺的人应当能少些。”

张越对于曲乐之类的东西兴趣不高——在这方面他从前世起就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刚刚的歌声虽是美妙动人,但他也很快就忘在了脑后,此时更在意的却是刘忠所说的挑刺两个字。他正要追问,外间恰好送了酒进来,他自然先顿了一顿,等到重新斟满了,他才问道:“刘老所说的挑刺,是兵部,还是言官,亦或是其他衙门?”

“我毕竟是出身山东,你该知道,自从汉藩之乱,山东系的武将死的死,贬的贬,剩余的还有好些编户戍边的,我偏偏还一路稳稳当当升迁,自然有人瞧不惯。”刘忠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平淡,见张越已是皱起了眉头,他就笑了,“咳,你又不是初哥,官场上这些勾当还有什么好气恼的?毕竟青州离着乐安近,要不是我还立了功,怕是早就被撸下去了,如今早已知足。你如今当着兵部侍郎,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张越看到刘忠一仰头又是一碗酒下肚,又来殷勤劝着自己,只得无可奈何地跟着喝了大半碗。这一回就不是那入口绵软醇厚的黄酒了,一口下肚,他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犹如火烧似的,足足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呵呵,这回可是正宗的蒙古烈酒,京师其他地方少见,这儿竟有,也是一大惊喜。”

看到刘忠已经有些半醉,张越想开口劝他少喝些,但刘忠哪里肯听,反而又灌了他两杯。刚刚为了看歌舞,包厢的竹帘被他高高打了起来,外间喧嚣自然是一阵阵地扑了进来,就是新来的客人等等也是一拨拨从门前走过。就当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刘忠又是在他酒碗中倒了满满一碗时,外间却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拍掌声。

“今天倒是真巧,不想竟会在这种风月之地遇见熟人。”

张越抬头一瞧,就看到门外站着六七个人。为首的年轻人和他年纪相仿,一身大红纻丝百蝶穿花锦袍,头上戴着金冠,气度华贵。虽则过往才见过几次,但他仍是第一时间认出人来——不是别人,正是越王!而越王旁边则是站着面色很不好看的张軏。眼见刘忠已经是扑倒在了桌子上,也不知道真醉假醉,他便施施然站起身长揖行礼。

越王自来熟似的进了屋子,四下一看便笑道:“都说元节洁身自好,想不到真会来这儿,而且还选走了整个天仙楼最好的包厢。如何,可介意我带人在这儿蹭一回,我来晚了,刚刚那一曲清音正好错过,心里正懊恼着呢。”

尽管不知道越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张越不想就此给人落下什么话柄,于是便淡淡点了点头:“我和刘老酒也喝得尽兴了,正预备走,这包厢就让给三公子和軏三叔就是。”

张軏上午才在成国公朱勇那儿碰了钉子,此时听张越说话还算中听,面色这才稍霁。然而,越王却笑着摇头道:“遇上就是有缘,元节何妨再稍留片刻?我才能虽不及大哥远矣,但在喝酒上头的功夫却是胜过他一些,难不成连做个酒友也不成?”

见张越还要推辞,张軏顿时板着脸冷笑道:“这种地方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难不成越哥你是瞧不起三公子?”

若是张軏好好说话也就罢了,可他偏摆出一副长辈的态度,张越自是看不过去,此时便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架起了刘忠,这才淡淡地说:“軏三叔说的是,这地方原不该我来,如今既然都快到了夜禁时分,我自然得把刘老送回去。明日还有朝会,軏三叔既在锦衣卫,总不能缺席的,也请早些回去,我就失陪了。”

“你……”

张軏气急败坏,正要反唇相讥,旁边的越王却伸手拦了一拦。见张越已经离门不远,他这才认认真真地说:“张大人若是把我当成什么洪水猛兽,那就真没意思了。如今的制度,藩王不过就是一个闲人,我又不求你办事……”

见张越仍然是没停步子,倒是心里难耐的张軏终于忍不住了:“越哥儿,我可提醒你,京师虽大,有些人却是藏不住的。”

第九百章 连消带打

暖香阵阵,红裳飞舞。

尽管达官显贵们可以出条子把官妓们叫到家中献演歌舞,尽管勋贵们甚至还有在家中养着家伎的,尽管或老或少的文官们也爱在私相玩乐时炫耀地向名妓们留下自己的诗词佳句……但不管什么时候,大庭广众之下的盛会,总能挑起人们最大的欲望。就如同此时那一曲清音罢后,赏钱的规格越来越高,刘忠那一只金镯子虽贵重,可也不算是头等的,而一曲之后,台上那些原属教坊的歌舞伎已是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十六楼的那些官妓们。

尽管这一拨人在演乐上头的本事远逊于前者,但毕竟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规矩,所以下头一时间无比嘈杂,于是,这边张越这个位置最好的包厢被人放下了竹帘,又有人守在门口,自然而然就少了人关注。

扶着刘忠的张越在听到张軏那么一句语带威胁的话之后,终于停下了步子。他出仕多年遇事无数,养气功夫早就历练了出来,很少在人前动气变色,此时回转头的时候,脸上却是布满了寒霜,只是冷冷看着张軏。

张軏最初还能理直气壮地和张越对视,可张越偏是一个字不说,目光一如最初的冷峻,他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真正办事也就只有那一回往乐安汉王府传旨,结果还闹得灰溜溜的,因而哪里能和年纪不大历练却多多的张越相比,不知不觉就开始转动目光,试图避开那刺人的视线。发现避无可避,发了狠的他索性咬了咬舌尖。

“你看我做什么?别以为你官做的大,文武不相统属,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再说了,我是你的长辈,难道教训你两句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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