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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118)

此时此刻,张辅心中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倘若他们三兄弟也能像张信三兄弟那样,他就不必那么成天担足心思了。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可家中没有真正的长辈,终究还是难以真正地将一家人拧成一股绳。

张越自打来到北京之后就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到神出鬼没的高泉,此时方才知道人家已经不声不响打点好了一切。情知这事情已经决定好,张辅这番话又极其有道理,他自然没有丝毫反对的理由,因又问道:“照大堂伯这么说,以后南京那边……”

“皇上迁都是为了防备北疆,让子孙后人不至于在江南奢华之地忘了大业得来不易,这南京自然仍是重镇,今后也会设官员镇守,不过大多数王公贵族都会迁来北京。”

张辅说着便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当年你从祖父跟着皇上守北平,早就在这里置下了不少田产地产,我兄弟几人后来跟着去南京之后,不少功臣都觉得江南土地肥沃,无不贱卖了北京的产业,我却收进了很不少,也趁势给你祖母和你那堂伯堂叔买下了一些。如今这北京眼看就是京城,往日三千贯的宅子如今至少就翻了四五倍,田庄更是难求,算起来我今后哪怕只做个田舍翁,也是日子不愁了。”

原本还在心里叹息自己当初太小,错过了这一轮赚钱的大好机会,乍听得张辅这么一说,张越倒是愣住了。以往只觉得张辅沉稳睿智低调,这会儿他方才发现,张辅最值得称道的却是敏锐,否则别个功臣都抛售产业的时候,张辅又怎么会有那么大手笔一一吃进?当下他着实有些忍不住了,便试探着问道:“大堂伯,您曾经为祖母置下的都是什么产业?”

“通州附近大小田庄十几个,少说也有几百顷良田。北京城原靖安侯大宅一座,大小宅院也有五六座,此外还有店铺十余间。哪怕你祖母这回不派高泉再买宅子,其实也够使了。”

张辅说得轻描淡写,张越听着却瞠目结舌。祥符张家在开封城周边的产业他隐约听父亲提过,却不知道祖母还在北京不声不响地攒下了这么一大笔财富。即便没有迁都一事,哪怕是为着大伯父张信的事赔出去的那些金子,祥符张家和败落两个字远远搭不上边。

“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不曾告诉你。”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张辅闲适地往后头靠了靠,旋即说道,“之前为你大伯父赎罪时赔出去的那两千两黄金,我设法从那些胥吏手中讨回了七七八八,这次高泉在北京买宅子的就是那些钱。之所以当初我没阻着你四弟卖宅子,也是为了让别人不再盯着你大伯父。”

“另外,你先头十五岁生日我正好不在,也没备办什么东西。荣善之前买了通州附近一个小田庄,大约也有两百亩地,加上南大街上一座三进三间的宅院,就送给你当贺礼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贫贱妇遇贵千金

杂犯死罪以下囚,输作北京赎罪。

自隋唐以降,死罪便分作“真犯死罪”和“杂犯死罪”两种。前者指的是那些谋逆大不敬之类的大罪,通常是遇赦不赦;而后者罪虽至死,却不必用极刑,因此律有赎罪之法。到了如今的大明,这赎罪之法愈发详细,林林总总定出了好些条例。

此番营建北京城需要无数人力,役使民夫固然使得,却一来成本太高,二来容易招民怨。于是,除了真犯死罪的死囚,如今那些造城墙宫殿的,便都是杂犯死罪以及该当杖刑流刑徒刑之类的囚徒。

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一条生路。毕竟,若是杂犯死罪,虽罪不至死,若不在赎罪条例上或是无钱赎罪,却得到天寿山种树终生。这营建北京城的劳役辛苦,但若是能够熬上十年便可免罪为平民。尤其是对没钱赎罪,家中却有人牵挂的囚犯而言,则更是拼死拼活也要熬下去。

入冬以来北京连降大雪,这天雪虽停了,天地间却仍是白茫茫一片。内城北边的一段城墙乃是新造,如今正有数百囚徒冒着严寒运送城砖建造城墙。几乎所有人都是用草绳扎着薄絮袍,脚上穿着草履。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喝上一口热水也变成了难得的享受。

“爹!”

这大冷天,监工也不好受,乍听得这么一个突兀的声音不禁抬头望去,见是一个身穿蓝色小袄的小丫头,这才见怪不怪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倒有些羡慕那个杂犯死罪的囚徒。这回押过来作苦役的囚犯多了,有几个家人能跟过来?看在那小丫头上回苦苦哀求,再加上又送了他一个银角子,他对她来送饭送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做人总得积德不是?

“翠儿,这大冷天的你又跑来做什么,有这功夫给我送这些,还不如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娘!你这孩子,这儿是你来的地方么?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那小丫头此时冷得直打哆嗦,却也顾不得父亲的埋怨,一把将手上的食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两个馒头和一碗犹冒着热气的浆水,口中说道:“爹,这是我刚刚蒸出来的,您赶紧吃了我立刻就走,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那汉子原就是饿得慌了,见周遭的其他人全都是盯着这儿瞧,他只得抓起馒头塞进了口中,三下五除二吃完之后一气喝下那碗浆水,这才催促着女儿离开。目送小丫头远去,他搓了搓手就转回去干活,才拿起工具,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康老三你还真是好福气,老婆孩子都跟着到北京了,你那丫头还知道天天给你送饭!呸,什么充作赎罪,早知道这等天气还要干活,老子还不如去天寿山种树,好歹种五百棵就能自由了!这苦役还真是苦役,你知不知道,前儿个南头城边上就被倒下来的城墙砸死了三个,剩下的一帮还个个挨了鞭子,单单是返工,就足以累死人!”

“肖大哥,我若是去天寿山种树那就是一辈子,我可丢不下翠儿他娘和翠儿。”

“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幸亏你老婆也没辜负你!这边供的一日三餐根本就是狗食,你还有女儿送饭,咱们这些人就倒霉了!”

康老三憨厚地笑了笑,便一声不吭地继续埋头干活,旁边几个囚徒见状都是摇头。看这家伙绝顶老实人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居然为了家里婆娘念念不忘的仇恨,从南京跑到开封,怀揣利刃杀了那个谋害了他小舅子的女人,手刃了那个过着逍遥日子的奸夫,还杀了两个想要上前拦阻的狗腿子,身上背着四条人命。

这本是必死之罪,幸好之前那桩公案不知道被谁揪了出来,开封换了新知府。那新知府还算是公允明断,查明了那对男女系奸夫淫妇,又谋害人命在先,免去了康老三两条人命的罪行,再加上后头两条人命,不过判了杂犯死罪。如今他家老婆女儿都是铁了心跟来,否则岂不是太犯不着了?

翠儿提着食盒一路跑回了家,心里仍在计算着这几日挣到和花去的钱。不论她怎么算,最后却黯然发现,倘若再没有其他进项,只怕她和母亲就再也捱不下去了。虽说父亲的死罪变成了十年苦役,但只看这些天的光景,这十年又岂是好捱的?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搭建在内城北边墙根处的简易棚子。此次调拨来修建北京城的囚徒数以万计,跟来的家属虽说不多,但也决计不少,这一溜棚子里就住着好几十人。只大家都是精穷,平日里来往也多半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她匆匆推开破烂的院门进去,结果发现一个身穿灰色絮袍的消瘦妇人正在那儿就着雪水洗衣服,双手冻得通红,而且还在不住地咳嗽,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冲了上去。

“娘,您的病还没好呢!我不是说过,这些您别干,都有我么?”

“我的病不打紧,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我什么事都不干,哪有这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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