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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157)

张越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石青色对襟衫子,看着倒不觉奢华。因有家里的长随看管东西,趁着人家搬东西装车的功夫,他便和那些来自东平州的精壮汉子们闲聊了起来。人家看他年纪小,谈吐又随和,就像是富贵人家中的贴身小厮,也就完全没防备。甚至几个搬完了行李的庄稼汉在他旁边坐着歇脚的时候,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说到运河时,一群人都是唉声叹气。

终于,有一个汉子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这位小哥,一看你就是贴身伺候主子不干重活的。听说这船上有本省的都指挥佥事,怎得咱们李头在其他人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大人物?”

“这船上是从北京去青州府上任的都指挥佥事孟大人,还有布政使杜大人的家眷,另外还有一位安丘知县,也不算什么大人物。”

“啧啧,究竟是打大地方来的,说话口气这般大,这还不算大人物?除了鲁王府和赵王府,这布政使也已经很了不得了,就是县太爷那也是父母官!”刚刚兜揽生意的中年精瘦汉子这会儿已经干完了自己的活计,听张越这么一说便教训道,“再说了,作下人的说自家主子不是大人物,这不是打脸么?我说小哥,这话是让我听见,若是让别个多嘴的人听见……”

旁边的那群精壮汉子也都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东平州知州衙门的衙役,平日最擅长的便是打秋风敲竹杠,这会儿免不了生出了某种意思。只想到那大人物面前他们谁也说不上话,这念头也就是转转而已。及至看到那边某个最像大人物的中年人走过来,他们方才齐刷刷地闭上了嘴,个个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越哥儿,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就要上路了,你别只顾着在这儿和说话。”

话虽这么说,孟贤的口气却温和得紧。刚刚打不远处看过来,见张越和穷汉衙役说说笑笑,那情景看上去融洽得紧,他心里早明白张越想的是什么,倒也颇有些钦佩他的心思。

“往前头过了东平州,你师母就得和我们分道扬镳,你是打算送她们到济南府再去上任,还是和我们一道走?话说回来,我对山东还算熟悉,以后我在青州,你是安丘知县,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让人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的我总不会看着你不管。”

张越便笑道:“我还是头一回来山东,就是睁眼瞎,确实得孟伯父多关照。至于师母她们的事,等过了东平州再作计较好了。”

眼看孟贤和张越一道往那边走去,这边几个人顿时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个衙役猛地在自己嘴巴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说:“刚刚那位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光景,他就……就是安丘的县太爷?”

“瞧,李头已经过去给人家打躬作揖了,决计没错。天哪,他才几岁?”

“年纪轻轻就是父母官,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坏了,咱们刚刚没有说错话吧?”

别说一群衙役议论纷纷,别人也同样心生感慨。那扛行李的中年精瘦汉子就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张越的背影,忍不住又望了一眼起初和自己争执,如今正挥汗如雨搬一个樟木箱子的那年轻后生。发觉两人年纪相近,他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里满是某种荒谬的情绪。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际遇就相差那么远?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倨后恭

一行人从船上下来又在陆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很快就抵达了东平州。

东平州位于会通河之东,北有瓠山,东北有危山,西南有安山,下有安山湖。这里在元代时曾经是东平路,直隶中书省,朱元璋称吴王时,此地乃是东平府,之后又降为州,距离张越等人下船的码头不到二十里地。

山东之地连经金攻宋、元克中原、大明建国,人口曾经从十万户锐减至明初的两万余户。如今经过五十年休养生息,又渐渐疏通了运河,各地便显露出几分兴旺气象。尽管如此,东平城中的景象和北京城仍旧无法相比,和江南富庶之地的南京更是不可相提并论。

那东平州知州原本只知道来的是都指挥佥事孟贤,待到得知同行的还有新任布政使的家眷,他却是不放在心上。至于张越这个安丘知县,他更是没放在眼里。毕竟,东平州和安丘不相统属,况且他这个知州乃是从五品,要比张越这个正七品县令高出一大截。而且从骨子里,他也着实瞧不起乳臭未干的张越。

于是,张越就看到那个四十开外肥头大耳的知州围着孟贤团团转,又是亲自安排院中正房给孟家人安置,又是吩咐人准备热水,却把他和杜家一行晾在了旁边,人情冷暖不问自知。见孟贤也不为他说话,只在进屋之前回头对他微微笑了笑,他便知道人家那是故意不点破,不禁莞尔,拉住了秋痕便吩咐下人收拾西厢房,又忙着为杜夫人裘氏前后打点。

虽遭人冷落,好在杜夫人裘氏当初在乡间清苦时见惯了这些,也不以为意,有张越帮忙,杜绾又带着几个仆妇和丫头很快收拾了东厢房,她倒是一点都不用费心。而那知州严宽一直将孟贤完完全全安顿好了,事无巨细都过问了,出来之后见另外两拨人都自己安顿,自是乐得轻松,一路步伐轻快地回到了前边。

“大人!”

彼时天色已晚,正哼着小曲的他骤然间听到这声音,不禁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个站在廊下阴影中弯腰控背的家伙乃是自己派去接人的捕头李才,他方才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站在这种地方忽然出声,你是要吓死我么?今儿个天晚了,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

“大人,小的自然知道天晚了,可您差遣小的去接人的时候,说就是那位孟大人,怎得又多了两拨人?小的记着先前预备的东西似乎不太够,若是那位杜夫人到了济南府对杜大人抱怨一番,待到了那时,只怕……”

“怕什么!”严宽斜睨了一眼面露惶恐之色的李捕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位孟大人乃是功臣之后,你知道什么是功臣么?皇上登基之后,哪怕是再亲信的文官也是时而贬,时而杀,只有功臣几乎是一个都不动,纵使贬了没多久也就召了回来。至于那位杜大人……哼,别看他昔日在皇上身边也是宠臣,山东这趟浑水是那么容易整治的?”

“可是……”

“什么可是,总之,不该你管的闲事你少管!”

李才犹犹豫豫还想再说,见知州大人不耐烦地一拂袖进了屋子,他顿时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先头在码头上看到张越和孟贤说话的情形。觑那光景,两人决计是认识的,而且张越一口一个孟伯父,孟贤一口一个越哥儿,更像是世家通好的格调,而那杜夫人一行和这两拨同行,张越还叫着师母,岂是能够轻易怠慢的?

见那两扇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了个严严实实,他不禁无可奈何,心中倒憋了一股气——反正出纰漏也是知州大人出纰漏,关他屁事?天塌了也有高的人盯着,忙碌了一整天,他还是回去睡觉要紧!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在船上坐了三四天的人们如此,劳累了大半天的衙役们如此,搂着美貌小妾的知州严宽更是如此。所以,次日早晨,就连一向起居准时的杜夫人裘氏也耽搁了半个时辰,更不用说其他人。满身肥肉的严宽匆匆赶到的时候,三面屋子里的人都收拾好了行装预备启程。

“师母,东平去济南府大约三百多里地,你和绾妹虽带着不少家人,但这一路上毕竟说不好,所以我还是带人先把你们送到济南府,再去安丘上任,也好见一见先生。”

裘氏早知道孟家也对张越有意,巴不得他提出这一条,心中着实欣喜。只是这一路上和孟家同行,她也不好将喜色挂在脸上,点点头之后便对吴夫人等告辞。孟贤早就料定了这一遭,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孟敏和杜绾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很是依依惜别,孟敏送出了一幅绣品,杜绾则是回赠了一个荷包,眼看她们在那儿说话,张越好容易才见缝插针对孟敏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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