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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178)

“赵主簿,你们安丘县的事情我素来不管,不是不想管,而是懒得管,毕竟,你们没折腾出什么太大的民怨,每年钱粮也是按时交,我这个知府也没必要管得太多,不是么?”

那知府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番,见赵明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要行礼,他却理都不理,随即又好整以暇地道:“你们错就错在看走了眼,错将鸿鹄当成了燕雀,所以才会得罪了那位小张知县。你既然求到我面前来了,我也不妨给你一句实话。这安丘县你当宝贝,可别人眼里哪看得上这小地方?小张知县乃是英国公的侄儿,怎会和你们一般见识?好好辅佐这一位,只要有些政绩,你难道想在主簿的位子上混一辈子?”

接下来那知府还吩咐了些什么提醒了些什么,赵明几乎都只是听得迷迷糊糊,甚至连出了知府衙门上了马车之后,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最害怕的地方就是绳愆厅,那时候国子监祭酒就是他眼中最大的官。等到当了几年主簿,知府又变成了望不可及的上司。谁知道,他们当初自以为是得罪的竟是这样一位人物。

“英国公……”

喃喃自语地回到了自个家里头,脑袋清醒过来的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威虽说和那位布政司的左参政是远亲,究竟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倘若知道又打算怎么办?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再去找罗威商议,免得如今耳目愈发灵通的新知县以为他们仍然在串连,那就大大不妙了。此时他已经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张越背景深厚,他之前又是何苦?

知府大人说得一丁点不错,他只要巴结好了这位知县,如今这点屁大的出息算什么?想到这儿,赵明立刻派了两个小厮出去打探,准备等张越一回来就去表忠心。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头磕破,也得表示自己一心痛改前非,料想新知县用人之际,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就罢了。

然而,知县大人尚未回来,他却等来了吏部的公文。原本该送给知县的东西却指名交给他和罗威,因此接过那一人一份公函的时候,他自然忐忑不安。及至扫完那上头的字,他更是呆若木鸡,周身上下几乎就和冰块一样冷。

安丘县按黄册户籍数计算乃是下县,不当设县丞主簿,该任县丞主簿该当调往其他上县?该死,他们在这儿一任就是七八年,怎么从来没人说一个字,这会儿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样东西?

赵明和罗威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当初满心以为能够三拳两脚将新知县摆平,谁能想到,人家不声不响间竟是一下子就抓到了他们的死穴。这当口他们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就在这当口,他们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赵县丞,罗主簿,老爷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请两位书房商议。”

两人还没看清那通传的差役是谁,却只见对方匆匆回头就走。想到以往那些差役对自个儿毕恭毕敬陪着笑脸,如今却是全都倒向了另一边,他们更是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可眼下压根不是患得患失的时候,他们赶紧将那公函收好便往后衙书房赶去。

书房门口除了两个家丁外,还站着彭十三,见到这两位以往传召常常找借口避而不见的家伙这会儿拎着袍角一溜小跑,他不禁哂然一笑,旋即亲自推开了房门:“大人,赵县丞和罗主簿来了。”

跨过门槛,看见张越下头西首第二张椅子上赫然坐着马成,原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快的罗威和赵明登时心头咯噔一下。想起之前数次去请马成他都推脱不至,却原来是率先输诚投靠,两人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张越却顾不得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想法,此时也露不出什么笑脸来。见彭十三进来掩上房门,外头又有两个家丁守着,不虞有人听见这儿的谈话,他轻咳一声就单刀直入道:“今天我找大家来,是有一件大事和你们商量。‘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你们三个是否听说过这句话。”

马成虽然比罗威赵明心头笃定,但也不知道张越这么急匆匆召集了人究竟所为何事。此时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似童谣非童谣似对联非对联的话,他顿时迷惑了。直至听到对面的罗威迸出了几个字之后,他才陡然一惊。

“大人,这是白莲教的谶语对联?”

“不错。”张越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问道,“如今安丘等地的民间都盛传佛母孔雀大明王转世,要渡世人极乐。那位转世佛母每到一地传道,便有成百上千的人蜂拥而至虔诚信奉。这民间流传的各种话儿很不少,地方上的里正几乎从来不曾提过此事,我初来乍到,今天倒是有幸见识过一回。因着这一句话,我很有些怀疑那就是白莲教,今天找二位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对策。”

佛母两个字罗威三人都听说过,一直都没往心里去,毕竟,民间信奉什么狐仙石佛之类的多了,区区一个佛母料想也不过是愚夫愚妇编造出来蒙人的而已。然而,听张越居然亲自去听过,还认定那是白莲教,三人渐渐脸色白了。虽说很想驳斥这是危言耸听,但两个已经自认为完全摸清了张越身份的家伙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心里却已经有了去意。

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没有洪武帝朱元璋那样驭下严酷,但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之前倭寇来袭时,沿海但凡让倭寇入境劫掠,这布政使卫指挥使或是按察使之类的官员都是一个死字,而本地有流民逆乱,或是出了天灾人祸不曾用心应对,知县等等也往往是革职为庶民永不叙用,处死的也不少。这要是本地真的闹白莲教,要是一个处置不好,他们岂不是也要没命?和性命相比,前程算什么!

这时候,两人终于想起了手中捏着的那薄薄一张纸,刚刚让人心头惊惧的消息这会儿却成了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于是,在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罗威便恭恭敬敬地将刚刚接到的公函递了过去,而后又陪笑说了些好话。赵明如今也是完全把青州知府说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只是一味地恭谨谦逊,只想离开山东另谋高就,心想张越就算是英国公的侄儿,他若是设法远调湖广,这手想必也伸不到太远。

听着这些卑职愚钝大人英明,卑职恨不能为大人效力诸如此类的话,张越在起初的惊愕过后便生出了无边无际的厌恶。这两个家伙在本地捞足了油水,这会儿不想着分担责任将功折罪,居然还以为这么嘴上说说好话就能跑掉?

虽不知道这调令是谁预备给他锦上添花,但要是想借着这个溜之大吉,那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他要是让他们跑了,他这个知县也就不用当了!

强忍心头恼火,张越便淡淡地和两人说了几句,等到罗威赵明告辞,那大门再次掩上,他方才看了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马成,遂似笑非笑地问道:“马典史可有什么话说?”

马成却是忽然离座而起,近前深深长揖道:“大人,卑职以为,罗县丞和赵主簿胆小怕事,借着那两份公文预备躲过此事固然无可厚非,但事关重大,决不可让他们泄露了消息!依卑职看,大人还是得及早安排一下才行,否则他们家中人多嘴杂,出了安丘说不定要坏了大人的大事!”

在张越那炯炯目光注视下,他赫然端着一幅大公无私的脸孔。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寻死路莫怪人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在安丘县当了好些年的佐贰官,这油水捞得盆满钵满,甚至在青州府都置办了大宅子,然而平常却窝在这儿死都不肯动弹。然而,原本打定主意要在这儿老死的两人如今却全都在紧急收拾东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算张越对他们临阵脱逃心有不满,大不了他们不当这个官,这不就结了?再说了,这张越靠山再硬,文武不容,他能把手伸进吏部或是都察院去?这白莲教收拾不了朝廷那儿过不去,收拾好了也未必是光彩的功劳,与其被张越丢出去当炮灰,当然三十六计走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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