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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308)

等到他踏入正殿,那种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方才消失。这大殿极其轩敞,正中宝座上方高悬一块牌匾,上头的字却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类冠冕堂皇的言语,赫然只有两个字——文武。一眼看去,那酣畅淋漓的笔迹竟仿佛是近日方才提笔书就,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势。

朱棣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张越正抬头宝座上头的牌匾,见他面露惊讶,他不禁眉头一挑,旋即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临过沈度沈粲兄弟的字帖,在书法上头造诣也算是不错。怎么,是认为这牌匾上的字写得不好?”

“臣只是临过两位沈学士的楷体,对于书法上头并没有什么见识,臣并不是在看那字,而是在琢磨这两个字的意思。”张越深深打了一躬,干脆老老实实地说,“臣也看过不少宅邸正堂的字,也曾经进过皇上的凉殿,却从未看到过这么直接的题法。这文武既能解释成皇上的文治武功,又可以认为是国之文武大臣,还能解释成《礼记》中‘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文王武王,解说成天下大道,所以臣一眼望去不明其意,就多看了两眼。”

正如张越猜测的那样,如今是一阵秋雨一阵凉,因此朱棣已经打算搬出凉殿。虽说西宫之中宫殿不少,他要住哪儿都行,但他偏偏选中了这地处偏僻的仁寿宫,预备迁来这里,这块牌匾恰恰是三天前写就。他素来乾纲独断圣心独运,就连这牌匾上也不肯因循守旧,赫然直书了文武两个字上去,此时张越说不明其意,他不禁哂然一笑。

“你才多大,不明其意的东西还多着呢!”施施然到了御座前坐下,他瞥了一眼这空空落落四面不靠的位子,随口说道,“不过你倒是好人缘,皇太孙人都到了南京,不知怎的听说了你在山东和杜宜山一同搅和出来的事,竟是特地上书给朕为你求情,说是想要你去他那儿侍读。朕回文说你已经去了山东杀人,他方才不情不愿地罢了手。”

得知朱瞻基竟是如此“有情有义”,张越那吃惊就别提了。尽管朱瞻基比他大不了两岁,但那却是自幼便占据了皇长孙之位,随即又被册封为皇太孙的主儿,比之皇太子朱高炽这储君不逊多让,这求情无论是于公于私,那都是极其难得了。觑着朱棣脸上似笑非笑,他只觉得这位皇帝的心思极其难测,索性借此把心一横,一撩袍角跪了下来。

“皇上既然说起山东的事,臣不得不大胆进言。臣先前往山东一行,奉圣命斩杀白莲教匪四百余人,回程时遇袭,将士用命又杀了数十人。先头四百多颗人头落地,青州府百姓大多都为天威震慑,但还有人敢大胆袭击钦差,足可见白莲教在山东已经深入人心。若没有先前杜大人一举端了数个巢穴,一旦事发则是不可收拾。还请皇上念在杜大人一片公心……”

“还没娶你老师的女儿,这就为他说话了,朕之前的话你都忘了?”

朱棣一口打断了张越的话,见他俯伏于地不吭声,顿时气恼地狠狠一拍桌子,冷笑一声道:“杜宜山倒是教导了一个好学生,和他一样胆大包天,而且还知道如何钻空子!这会儿杜宜山还在锦衣卫诏狱待罪,你们两家倒好,你那位祖母亲自提亲,你师母满口答应,这是做给谁看,莫非是给朕瞧?男子汉大丈夫,大可先立业后成家,没出息!”

声色俱厉地训斥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在洪武九年十七岁的时候迎娶了徐氏为燕王妃,之后方才北上开府镇守北平,那赫赫功勋中也有徐氏一半的功劳。大骂了一通之后,盛怒之下的他甚至劈手扔出了桌上的一块砚台。眼看那砚台擦着张越左边一尺远处滚了出去,他这才感到心头怒火稍解,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身为布政使,理一省民政管一省百姓,自然需要有担当的人,这一点杜宜山还算做得不错,只是他太过顽直,朕给了他直奏之权,关键时刻他为何不奏?先斩后奏……要是天底下的封疆大吏都像他这样直截了当,岂不是天下都乱了套,朕宁可那帮教匪举兵造反,到时候大军平定又有何难?事涉藩王就该谨慎机密,他倒好,直接让都司衙门派兵进去拿人!瞧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还以为谨慎小心,谁知道事到临头倒是鲁直莽撞!”

骂完了张越又痛骂了一顿人都不在这里的杜桢,朱棣总算是宣泄了心头那股子邪火。见御案左手赫然是一叠玉版纸,他就随手拿过一张,看清楚上头的字迹和内容之后,他不禁愣了一愣。由于这几天都谋划搬到这里来,他倒是不曾注意杜桢在牢狱中写的字已经送到了这儿。那字迹还是和当初草诏的时候一样,尽管不如沈度的秀润华美,但却有一种别样风骨。

看完那一沓抄得工工整整的礼记,他也不看张越,扬声问道:“今日有谁送过东西来?”

虽说此时伺候的太监都在门外不敢入内,但这些人素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人在门槛外跪下磕头,那声音又高又飘:“启禀皇上,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应皇上吩咐转移机要文书,今日只有他带人来过,又说应皇上旨意送上了诏狱中犯人之物。”

朱棣倒没有感慨为何这么巧,只是发火之后看到《礼记·王制第五》和《礼记·月令第六》,他渐渐想起了杜桢的好处。自然,他绝不肯承认这是张越刚刚那番话的缘故,见地上那人赫然仍是最初的姿势,他这才冷哼了一声:“皇太孙还赞你温润如玉滴水不漏,要是让他看到你刚刚的样子……哼,滚回去给朕工工整整抄一遍论语,婚书等杜宜山回去之后再说!”

当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已经等得头昏眼花的张越顿时欣喜若狂,连忙恭声答应。起身正要退去的时候,他却听到上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杜宜山手写的礼记,带回去好好读一读!”见张越躬身上前,朱棣扬手将那一叠玉版纸递给了他。想起此次锦衣卫奏报张越到山东的一应经历,他于是又缓和了语气说,“虽说你是文官,但张家世代为将,有空了也该好好读读兵书。”

言罢他又高声吩咐道:“记档,赐张越江南贡遍地金缎十匹。”

饶是张越心思机敏,此时也觉得今日际遇实在是神奇——先是被剑指着鼻子,然后听闻朱瞻基为自己求情,继而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竟不但得到了杜桢即将开释的好消息,更是获赐遍地金缎十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皇帝翻脸如变天?

第二百八十八章 风风光光把家回

“怎么还没有消息!”

张家北院正房之中,即便是一向沉稳的顾氏,这会儿脸上也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忧虑。虽说当初是张越求恳,但她也是深思熟虑方才开口求亲,心中亦有自己的算计。

她如今已经年近六旬,如今还在的时候固然能维持住这偌大一个家,可一旦走了,谁知道将来如何?交趾连年叛乱,常常听说有朝廷派去的官员蒙难被杀,若是长子张信有什么万一,长房转眼便是孤儿寡母。虽说张攸和张超张起父子并不是薄情寡义的性子,但以后的事情却说不准,更何况东方氏又不是省心的人。因此,她最能指望的自然是重情义的张越。

顾氏这点小心思别人自然无从得知。东方氏奈何不了方水心,于是少不得将火气撒在别人头上,刚刚在小议事厅给了一个做事怠慢的媳妇二十大板,才一进来就听到顾氏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深有不忿。论自身品级论妻子家世,张超哪一点不及张越,就是论父亲,张攸也比张倬出息得多,偏生老太太竟是这样偏心,这些天一颗心只放在张越身上忙前顾后。

当下她就款款走上前去,满脸笑容地说:“老太太不用担心,不就是皇上召见么?越哥儿又不是第一次面圣,这其中关节当然掌握得好,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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