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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367)

“相公曾经对臣妾说过说,幸而出身富贵,若是靠着门荫圣眷,也能一辈子享富贵,仕途上也不用多操心,但是,若是他知道有一件事利于社稷天下,有利于大明千秋万代,却有可能让自己遭受骂名,那自然该抛弃个人得失去好好试一试。”

杜绾并没有试图向张氏解释什么海禁的利益得失等等,她很清楚,随着皇帝将张越那一系列札记明发天下,这位太子妃一定已经都看过了,此时再解释这些反而没有意思。因此顿了一顿之后,她便放下笔,裣衽深深行了一礼。

“太子妃,相公曾经对臣妾说过,得宠思辱,居安思危,于人如此,于国亦是如此。当初宋辽对峙之时,无人想到白山黑水之间会有女真崛起。女真席卷天下逼得宋室偏安一隅的时候,也无人想到蒙古会壮大。就比如这开海禁,初始之时或许未必是大利,但久而久之,便能看到其于一国的作用。天朝泱泱大国,若是单单凭宝船下西洋耗费巨大,何不让那些商船将天朝福音带往天下八方,看看化外更有何国?”

“得宠思辱,居安思危……”

喃喃自语着这八个字,张氏面上渐渐流露出激赏之色。若是单纯得志便猖狂得意忘形的人,皇帝又怎么会轻易赋予信任?既然如此,她不妨看一看,好好看一看。

第三百三十六章 别有用心

范府的花厅很是轩敞,亦是三间之数,此时设宴便是在东边的小厅中。由于范通出门急,到地头方才想起张越既然是在醉乡楼,必定是吃过了晚饭,因此把人带回来之后不禁有些苦恼。这巴巴地把这尊大神请回来,总不能摆了一桌却无人动筷,或是请人干坐喝茶?及至在那张描漆红木方桌旁坐下,他陪笑正要说话,旁边男装打扮的范兮妍却忽然弯下了腰。

“老爷,厨房里的各道点心已经备齐了,可要现在送上来?”

点心?什么点心?范通此时心里着实犯了迷糊,但想想今天能把人带回来不外乎是范兮妍的功劳,想必这丫头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耍花腔,于是就摆出了当家主人的派头,淡淡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之后,他就只见范兮妍到外头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几个年轻小厮就端着花梨木盘上来,在桌子上一样样地摆开了。

张越刚刚在醉乡楼上吃过饭,此时满嘴仍是又咸又鲜的回味,对于吃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胃口。然而,当他皱眉看着那一道道点心上桌的时候,刚刚侍立在范通身边的那个俊秀小厮忽然转了过来,紧挨着他笑吟吟地介绍了起来。

“老爷出去迎接贵客之前,知道各位一定在醉乡楼用过饭,所以就吩咐厨房只预备点心。咱们宁波菜素来多盐,各位吃了那些油腻之后,不如尝尝这些各有特色的小点。这儿一共是十道,中间的是糯米猪油元宵,虽说如今还未到正月,但这道名点却是宁波府的一大特色,不可不尝。其他的则是龙凤金团、豆沙八宝饭、猪油洋酥馈、鲜肉小笼包子、烧卖、水晶油包、三鲜宴面、鲜肉蒸馄饨、豆沙合子,还请各位贵客一一品尝。”

因范兮妍刻意穿了一件高领小袄遮住了颈项,谁也看不清是否有喉结,张越原本只认为这是一个受宠的小厮。此时听那语声清脆宛然,身上隐约有一股幽香传来,再看范通那目光片刻不离其左右,他顿时恍然大悟。尽管曾经听说过江南富户好以姬妾男装打扮,但对于这种勾当,他实在没什么兴致,当下就无可无不可地尝了一个烧卖,随即就放下了筷子。

“范大人怎么知道我来了宁波府?”

一听张越开口直截了当问这个,范通心中立时咯噔一下。刚刚一时情急,竟是忘了人家乃是微服来到宁波府,自己从前并没有见过,怎么就能赶得那么巧?就在这时候,他却听见了一个轻轻的笑声,却看见站在张越身后的范兮妍笑着接了话茬。

“张公子,咱家老爷虽说比不上汪公公的手段,但市面上的人也素来注意着,公子这等不凡人物自然不会遗漏了。其实老爷也是没法子,虽说是市舶司的提举,但大小事务无不是那位汪公公大权独揽,他一点都插不上手,自然只能事事留心。就拿如今天香阁那位陆公公来说,人家到了足足有大半个月,可老爷连一面都见不上。这会儿谁都知道这海禁从宁波市舶司开始,都想从这碗里分一杯羹出去,老爷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听范兮妍口口声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条可怜虫,范通恨得牙痒痒的,但却知道这会儿装小伏低总比飞扬跋扈的好。见张越的目光过来,他连忙小心翼翼地说:“张公子,如果说市舶司里头有十分的权,我这个市舶司提举顶多能把持三分,其他的都在汪公公手里。这些年,汪公公也不知道从朝贡使手中收过多少好处,也不知道庇护过多少走私的商人,单单这样也就算了,偏生他还……”

见张越面色丝毫不动,他忽地咬了咬牙,也顾不上座上还有两个外人,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这几年市舶司副提举也换过几任,只要是和他不和的,这官非但当不长久,而且离任之后就会被搁置起来,所以我这个提举不过是亦步亦趋罢了。他每年都要从江南采买丝绸木器珠宝以及女子等等,都是强行取的低价,也不知送给谁。为了坐得稳这提督太监的位子,这江南官员能喂饱的都已经让他喂饱了,听说他还建议过皇上以内廷监税。”

张越此时深深皱起了眉头——这还只是开海禁,不但要抵挡穷凶极恶的倭寇,还要应付贪得无厌的官员太监,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朝中甚至还有明枪暗箭无数,真心做事就那么难?

尽管心里已经是信了大半,但他却不愿意不明不白给人当了枪使。可不愿意归不愿意,眼看陆丰和市舶司提举汪大荣走得极近,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掉范通这条线,当下便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叩击着靠椅的扶手。

“范大人在市舶司多少年了?”

范通见张越并未质疑自己的话,心中不禁大喜,忙欠了欠身说:“下官自永乐初年就以监生选入市舶司,历练多年逐步迁转方才升为提举,如今已经有十六年了。相比之下,那位汪公公是永乐十二年到任,如今也只上任了五年而已。”

“这么说来,范大人更熟悉市舶司事务?”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旁的范兮妍瞧见张越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表情极其专注,便在一旁趁热打铁地说:“老爷吃亏就吃亏在不是正途出身,所以能够凭借的也就只有真本事。就拿前几天来说,若不是老爷平息了满刺加的两个朝贡使团,只怕这争贡的风波就大了。谁都知道那些西洋小国是贪图天朝的赏赐,但也不能把人往外头赶不是?

汪公公只知道收钱,真正和朝贡使打交道的事情全都是咱家老爷做的。公子别看这座宅子,要说起来,老爷的俸禄根本造不起这宅子,这是一家原本要迁去北京的富民的产业。老爷怜惜他年纪大了,所以就说了情,让他儿子替他迁徙北京,人家感激送了这宅子,老爷却只肯借用十年。其实这完全是为了充朝廷门面,毕竟往来番人多,要丢就是丢朝廷的脸!”

这前头一席话听得范通极其舒坦,但听到这宅子的勾当,他顿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旋即便借着苦笑掩饰了过去。这宅子是他多年前就预备好的一招棋,不单单是为了表现自己并未贪赃,而且还有更深一层的缘由,此事就连他最宠爱的姬妾都不知道,这丫头如何得知?

尽管满桌点心色香味美俱全,但方青和马钦久都只是跟着张越动筷子,就是吃在嘴里也没功夫去品那鲜美滋味。方青这一次跟来不但是为了杨家,还想看看方氏一族能否在这开海禁之后有所收益。而马钦久则是完完全全为了赚钱,这当口渐渐猜测出了张越的身份,除了庆幸之外还有惊骇。所以,听到这些官场密辛,两人竖起耳朵的同时却闭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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