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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370)

房陵没想到朱瞻基的记性竟然这么好,心头颇有些激动,但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方才神色一正,连忙恭恭敬敬地一揖道:“启禀皇太孙殿下,张大人原本是吩咐周大人来的,但周大人说他一介武夫,生怕面见皇太孙殿下的时候有失仪之处,况且有些细节也怕说不全,这才让臣面见。此次若不是周大人安排得宜,早就被周遭窥伺的人找出了破绽,暗访亦是由他主导,臣不过是辅助而已。”

说了这么些话之后,见朱瞻基微笑不语,他便知道该呈报正事,连忙将早就记好的一番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本就在国子监读了多年的书,记性自然极好,足足说了两刻钟,竟是连一个顿都不曾打,临到末了,他又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书,双手呈了上去。

“总而言之,京师之内三大粮仓,粮仓固然整修一新,但其中米粮短缺却高达五千石。甚至在新粮入库置换陈粮的时候还从中舞弊,与奸商勾结卖出新粮留下陈粮。而且,这些人请作帐高手伪造账目,内外两本帐。若不是臣等悄悄弄到了真正的卖粮账本,只怕得把整个粮仓翻过来查一遍。朝廷建粮仓是为了备荒年备战事,却被这些胥吏败坏了。”

朱瞻基最初听得漫不经心,之后就渐渐紧锁眉头,到最后震惊之余更是大怒。他原本只当作这是祖父派张越下来的一个借口,如今却再不认为这是一桩小事。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他便立刻吩咐黄太监去请杨士奇来。一刻钟之后,鬓发花白的杨士奇便到了,他随口吩咐小太监把一应证据都拿了过去,又淡淡地解释了一番原委。

“杨卿,你既然是留守大臣,此事便由你办理。若是有要用兵的去处,我会吩咐成国公倾力相助。如今承平日久,这些人都忘了太祖皇帝肃贪的手段,实在是可恶之至!”

杨士奇早就猜到张越这个所谓的钦差是另有要务,因此对于他抛下粮仓清查的事情而金蝉脱壳并不意外,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此时听了朱瞻基这话,又听房陵解释说一应帐簿不好携带,都还收在钦差行辕,又扫了一眼手中那沉甸甸的一沓文书,他方才释然。杜宜山的学生,料想也不会因为大事而轻忽小事。

“能够两头办事两头齐全,张元节倒是周顾得好,房百户和周千户这一次也功不可没,若不是你们细心缜密,也未必能抓到这样的弊案。此事我会让户部会同应天府仔细清查,决不会放过一个贪赃枉法之徒。”

杨士奇这个留守大臣日理万机,自然不能一直留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匆匆回了文渊阁。房陵原本也要走,但却被朱瞻基开口留了下来。因这回不是说公事而是说私事,他最初很有些诚惶诚恐,渐渐地方才自然了。即便如此,在提到自己的家事时,他仍是极其谨慎——毕竟,朱瞻基不是张越,他总不能在这种场合编排父兄的不是。就在他顺着朱瞻基的问题说起当初在孟俊生辰宴上与张越初识,朱瞻基忽然冒出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房陵,我这儿正好缺一个能文能武的侍读。你心地倒是实诚,此次的事情办好之后,我向皇爷爷说一声,你便先留在南京吧。”

范家大院东院正房。

尽管摸不透这写有东番的字条是什么意思,但张越实在是懒得打哑谜,次日一大清早范通来见时,他便把两个食盒指了给对方看,笑说昨夜范兮妍特意送了这份“夜宵”过来,又在自己这里逗留了好一会。而某个胖得不像话的市舶司提举大人战战兢兢上前揭开两个盖子,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顿时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他僵硬着身子转过身来,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大……大人,卑职知罪!”

张越原本是想警告范通有什么事情直说,不要这样藏着掖着试探他,却不料激起了对方如此反应。面对这样始料不及的场面,他心念数转,最后还是把那惊诧劲完全藏在了心里,只淡淡地问道:“范大人昨夜在饭桌上说了那许多,推心置腹言之凿凿,这会儿怎么请罪了?”

尽管算不上封疆大吏,在这市舶司上头还有一位镇守太监压着,但因背后有人撑腰,范通和汪大荣相见时也只是略躬躬身罢了,这下跪的滋味已经多年没有品尝,此时膝盖跪在那坚硬的青石地上,他只觉得又酸又疼,心里骂了一千声一万声小贱人。

“大人,那个丫头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是两年前她忽然出现,硬是住到了我家里,身份来历俱是不明。要不是她拿我的把柄要挟我,我怎能容得下她!大人不要一味听信她胡说八道,卑职这几年确实收过严家的钱,为他们保下过几艘船稍稍行了方便,但那是因为……因为严家后头是那位富阳侯。别说我惹不起,就是那位汪公公也惹不起!”

两害相权取其轻,范通为官十几载,这点手段已经是玩弄得炉火纯青,见张越若有所思,显然是已经被自己说动,连忙膝行挪上前两步,摆出了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大人兴许不知道,这沿海一带虽说岛屿众多,但大多都是些不毛之地,补充淡水饮食极其不易,所以无论倭寇还是海盗,有不少都在东番岛上有据点。倭寇在沿海劫掠之后,大多就逃到东番,休整之后再远遁而去!所以,那丫头编排我和东番有勾结,这是货真价实的血口喷人!”

一张写着两个意味难明字的纸条一下子换来了这么多消息,对于张越来说无疑是意外的收获。然而,既然已经诓骗出了这些,他自然不介意再虚言恐吓两句,当下便站起身走到黄花梨案桌旁,随手抓起了那翡翠碗中的珍珠,任其从指掌中一颗颗滚落了下来。

“这珍珠大约是上好的合浦珠吧?闻听合浦南珠闻名天下,这么大这么均匀的珍珠似乎难寻得很,况且这只翡翠碗也不是俗物,我记得翡翠还是缅甸的贡品。令千金说……”

刚刚还死赖在地上的范通一下子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那肥硕的身子再次表现出了不同凡响的敏捷,见张越身边那个护卫身子微弓,仿佛随时就能扑上来,他这才没有贸贸然靠前去解释,而是讪讪地笑道:“这些小玩意都是我送去堵她的嘴的,谁知道她如今竟是咬了我一口。大人不要听那丫头胡说,珍珠是南边过来的,并不是什么好珠子,而且这也不是翡翠碗,是寻常的碧玉碗。我不过是用缅甸贡品的名头骗骗她而已,谁知道那丫头竟然信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江南好

尽管昨儿个还是第一次见张越,但凭借那人仔仔细细的一番剖析,再加上又打了一番交道,范兮妍自忖摸透了张越的路数——不过就是心思缜密一些做事谨慎一些,归根结底还不是和其他当官的一样?所以,送上了那两个食盒之后,她便等着张越来请,谁知道这天早上却是范通将她叫到了厅堂,当着张越的面这样吩咐了一番。

“兮妍,我还要去市舶司应卯,你横竖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就陪着张公子四处逛逛……唔,就穿昨儿个你那身行头好了。”

范通居然主动让她女扮男装带着张越出去!范兮妍眉头一挑看了看张越,见他仿佛并不在意,而范通则是笑得犹如一尊弥勒佛,心里不禁疑惑了起来。虽说在范家过了两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她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因此略一沉吟觉得对自己有利无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回房去换衣服。她前脚刚走,范通就满脸堆笑地对张越点了点头。

“我就把她交给大人了。这丫头虽然鬼得很,但料想也逃不开大人的手心。该交待的我昨天晚上已经都交待了,请大人一定要相信我。回头我会把知道的那些原原本本写出来,以供大人参详。我多年以来收集的那些汪公公的罪证,晚上也会一并交给大人。”

“那我就静候范大人佳音了。”张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旋即又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有令千金作陪,我待会吩咐我那三个丫头也去换换装。她们难得跟我出来一回,这次恰好可以四处走走瞧瞧。有她们陪着,范大人也不用担心令千金有什么勾当,我说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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