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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397)

“皇上,您看,这就是此次军器局新制成的火铳。”

见柳升连盒子一起呈递了上来,朱棣便信手接过,随即把里头的那把铜手铳取了出来。在手上掂量着试了一试,又查验了一番,他便递给了一旁满脸好奇的张越,因笑道:“这做工倒是比从前精细了许多,拿在手里轻了短了,威力倒是比从前有增无减。有了这样的利器,若是再北征,朕倒要看看阿鲁台往哪里逃!”

捧着这把极其精巧的手铳,张越少不得翻来覆去仔细端详。铳身一尺有余,最前端的口径却绝不超过两厘米,铳筒从后往前呈圆锥状递减,表面更是打磨得颇为光亮,没有半点粗制滥造的痕迹。点火孔上还有护盖,可防止火药被雨水打湿,他刚刚甚至还瞥见木盒中有一把药匙,想来是用作称量火药的。

瞧见铳身上镌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永乐十七年正月,天字第一百零四号,他忍不住问道:“安远侯,这为何不是天字第一号?”

柳升正预备对朱棣好好表表上阵杀敌的决心,乍然听到这一问顿时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军器局每年造办的军器多了,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按照旧有的模子造,这新的当然不能立刻就拿出来,少不得要在演练场中一次次试过。你不是问天字第一号么?这天字第一号自然是炸了膛……别说这第一号,就是到五六十七八十号,也几乎都是失败品,直到百号之后方才渐渐成型。话说回来,这火器固然犀利,怕的就是炸膛……”

他这话还没说完,袁方就走上前来,低声报道:“皇上,赵王他们听到了这儿的动静,担心您的安危,如今正在营门之外等着,是否要放他们进来?”

朱棣却没有立刻答话,也没有去接张越双手呈递过来的手铳,忽然突兀地迸出了一句话:“张越,你以为这火铳如何。”

张越定了定神,随即朗声答道:“皇上,这些火铳正是沙场利器。臣以为,军器局造出了这样的利器,自当嘉奖,但钻研改进的工匠更该赏。既然先前安远侯说过为了改进这些火铳,演练场中不知道试过多少次,也不知道制造过多少试制品,足可见彼等殚精竭虑。”

“赏工匠?”朱棣眉头一挑,随即便说道,“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士人辅佐朕处理朝政,农人耕种劳作,商人互通有无,这些工匠所作的也是分内事。若每次有东西造出来都赏,那天下又有谁不该赏?”

“皇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匠优劣正是武器好坏的根本。农人若是辛勤耕种,上交税赋之后自然能够有更多余粮,长年累月便是余财。而那些手艺精湛的工匠若是造出了好东西,仍然和其他人一体待遇,如何能激励他们造出更好的兵器?若是蒙皇上赏赐,他们自然感恩戴德,以后也会更加竭尽全力。至于其他工匠,见到有人因此脱颖而出,必然也会更加用心。好比军功,将士们血战沙场报效朝廷,若是没有军功,恐怕这劲头要弱一半。”

“也罢,此次研制手铳有功之的工匠,让军器局报上来,人各赏钞十锭。”

“皇上,恕臣直言,赏钞不如赏名。”

柳升虽说是张家的姻亲,但也只是听说皇帝对张越颇为信赖,此时听这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仿佛抬起了杠,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毕竟,这朝中高官在皇帝面前素来不敢高声,张越怎敢如此不畏天颜?让他更诧异的是,朱棣在忽然沉下脸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迸出了一番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好,既然你对此事如此上心,那朕倒是有新的职司派给你。挂兵部武库司员外郎衔,负责神机营换装事宜。至于这军器局的有功工匠该如何赏,写来条陈给朕看……柳升!”

正吃惊的柳升乍听得这一声唤,立刻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连忙上前躬身答应。谁想朱棣竟是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托了一托,这罕有的亲密动作登时让他心中巨震。

“替朕看好京营,朕这背后和腹心全都交给你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家事国事,无一省心

半年的时间对春风得意的人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对朝不保夕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然而,大多数人都只是经历了隆冬和盛夏又迎来了八月金秋,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年份,仅此而已。北京城六月里才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地震,眼下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该修建的城墙照建,该迁入的富民照迁,官府甚至在城中的不少地方盖起了廊房,却是租给百姓的。

张府北院上房之中,东方氏正满脸堆笑地称赞着这一条仁政:“皇上徙天下富户充填北京,自然是要有房子住。听说这廊房中的大房都在宣武门和钟鼓楼附近,大房每间的房租是每季四十五贯宝钞,九十文钱,却是比置产便宜多了。最近咱们家里添了好些人口,雇的人也比往日多,我听说咱们家附近也有不少大房,索性去租上十间八间,也好让家里宽敞些。”

顾氏如今已经年近七旬,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寿。然而即便如此,她如今无论是眼力还是耳力都大大不如从前,平日顶多在白芳搀扶下在院子里走两步,连门都很少出,闲的时候便抱抱小孙子和重孙子重孙女,仅此而已。这会儿听到东方氏算起了管家帐,她便懒懒地皱了皱眉,随即淡淡说道:“如今既是你管家,你觉着妥当就去办吧。”

“既然老太太这么说,我便让人去天财库交钱租房子了。”

东方氏满面笑容,正要站起身退出,却只见那厚厚的黄褐色夹门帘忽地一动,紧跟着就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竟是她的两个媳妇。前头的赵芬一身亮闪闪的遍地金时样衣裳,满脸的盛气;后头的李芸则是一身藕荷色衣裙,面上颇为不安。两人进来之后,李芸先向两位尊长行过礼,赵芬却是径直上前,在顾氏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太太,您得还我一个公道!”不等顾氏发话,赵芬便是重重磕了三个头下去,旋即方才挺起了腰,原本那梳得纹丝不乱的发髻顿时有些散乱,“我进门之后从来都是依着规矩照着礼仪,谁知道竟是这样还有人看我不顺眼!我房中四个丫头都是小时候舅母送给我的,跟随我多年,我从来都不曾苛待过她们,如今怎么忽然要裁她们的用度?还有我院子里那四位妈妈,两位我的奶娘,两位是服侍过我母亲的旧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她们搬出去住?”

顾氏原以为是张起和赵芬小夫妻之间有什么过不去,一听这话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瞟了东方氏一眼。既恼怒老二媳妇的小家子气,又讨厌赵芬竟然不知为尊者讳,当面把事情揭了出来。然而,就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预备训斥的时候,不想赵芬竟是回头将李芸也拉了过来,又撂下了更重的一番话。

“老太太,媳妇侍奉尊长是应当的,可您问问大嫂,她这日子过得如何?她在家里乃是伯府千金,论身份比我更尊贵得多,又是长媳,您亲自让她学着管家的,可她什么大事务都插不上手,更不用说管什么用度了。她就是贤惠地将贴身丫头给了丈夫,那丫头又养下了头一个重孙子,结果还不是被人甩脸子看?我当初过门才三个月,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往房里头添人,还暗示我说不收就是不贤,如今更是连我的人都要一个个弄走!”

因之前玲珑的事情在李芸那边碰了钉子,东方氏见赵芬入门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彪悍泼辣的本性,早就忘了那些传言,便一点点拿出婆婆的威风来。她哪里料到,这二媳妇分明是一步步退让到了墙角处,却忽然亮出了这样的尖牙利齿,这时候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一时之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够了!”

自从打张越那儿听说张攸回来之后极可能要封伯爵,忖度长子张信如今的光景,顾氏也知道长房如今已经是没法去争没处去争,因此她早早地就吩咐冯氏借病不要再管家务事,即便东方氏借着杜绾年轻的缘故不让其插手,她也一并忍了。然而,如今孙媳妇跑到这里来这样直言不讳告婆婆的状,她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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