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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469)

“难道要他们弹劾你这个文渊阁大学士该死,你才乐意?”

上一次京师动乱夜被皇帝差遣着去抓人也就罢了,但这一次张越却明白,除非他想从此之后在士林中再抬不起头来,否则这种事情绝不能做,况且,里头还有他自己的一份。心念数转之下,他便上前从容行礼,随即说道:“皇上既然下诏求直言,如今若要将所有上书者全部下狱,只怕以后再无人肯应言。况且,臣此次也应诏上了书,若皇上真要臣去抓人,那么臣恐怕得自己抓自己了。”

由于金幼孜呈递上来的第一份便是礼部主事萧仪的上书,因此朱棣气怒之下几乎不曾看别人的,此时听张越这么一说,他不禁皱眉看了看地上的奏折,但仍是满脸气恼。见皇帝面色微微有些缓转,张越瞥了一眼旁边的金幼孜,便弯腰把递上散落的奏折等一份份拾了起来,等全部收拢之后折叠好,他方才近前几步双手呈上。

“你倒是胆大。”朱棣冷冷端详着张越,旋即便用手拍了拍眼前的御案,“朕眼下没心思看这些,你既然说自己也应诏上书,那好,你先把你自己那一份念给朕听。接下来再念别人的……总之,你一份份念,朕倒要听听,有多少人秉承公心。”

金幼孜虽说被晾在一边,但这会儿却没有半分不悦,可以想见,除却某些有分寸的人,别的官员上书必定都是言辞激烈,这读奏折几乎是提着脑袋的勾当。当听到张越抑扬顿挫地念着他自己的奏折时,他更是渐渐感到头皮发麻。

“自古漕运之道,不外乎河、陆、海。陆运以车,河海则以舟。按其所用人力、运力、费用,则海运最省,河运其次,陆运再次。然河漕不便通行处亦需人力牵挽,海运虽省牵挽却仍有倾覆之祸,可谓利害相当。今漕河便利,东南财赋尽由漕运北上,海运则废弃多年。然漕运若人之咽喉,一旦漕河淤泥高积,抑或漕河冬日封冻,则南粮不能北运,立有不测之祸。如今虽乃无事之秋,然不可不为万世虑,请以浙西财赋由海路运,使人习知海道,亦可固海防,习海战,防倭寇……”

这当日开会通河就是为了沟通南北运粮,于是朱棣从此之后就下旨罢了海运,如今张越竟然提议重开海运,皇帝岂不是更怒?然而,朱棣在重重一拍扶手打断了张越的话之后,却没有立刻雷霆大怒,而只是不满地冷哼一声。

“好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条陈是为了什么……暂且搁着,念下一份!”

第四百二十章 皇太孙义托小郡主

京师的四月初原本是一年中少有的宜人季节,奈何如今朱门大户对女眷的约束日严,闺阁千金们顶多往交好的世家好友那里聚一聚,纵使往外走也往往是跟着一堆丫头婆子。由于今年刚刚出了新一科进士,家中有适龄闺女的殷实人家倒是都派出人去打听新科进士的相貌人品等等,一时间官媒私媒忙成了一片,三大殿的火灾在民间反倒成了次要的勾当。

虽说大明俸禄不高,但只要是嫁了进士,总能挣一个诰命,到时候凤冠霞帔可不比嫁给寻常庶民强?于是,小五如今虽不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这几天被裘氏念叨得脑仁疼,最后不得不借口朱宁邀约落荒而逃,等上了朱宁的马车方才抚胸长长吁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娘那么能缠人的……那些进士谁不是通读四书五经的道学古板,要是我嫁过去那得有多少规矩,怎么受得了!郡主,我眼下算是明白你的苦楚了,再这么下去我非得被逼疯了不可,我又不稀罕什么诰命,就算要嫁,嫁给平头百姓不好么?”

朱宁没好气地伸出指头在小五额头上轻轻一弹,因笑道:“身在福中不知福,能有杜大人杜夫人那样的爹娘,也不知道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如今年方十六,自然不小了,再不嫁以后谁要你?不过,那些进士虽说有出身,却未必是你的良配,你值得更好的。”

小五原本还一脸满不在乎,可听朱宁说自己值得更好的,她顿时面上一红,随即连忙打岔道:“郡主可别一个劲只说我……话说回来,周王殿下的病还没好么?”

“他还在装病呢!”朱宁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漫不经心地说,“要不是他这么‘病着’,早就该回开封了,如今三大殿这么一着火,谁也顾不上他,结果倒让我天天听那唠叨,绝不比你轻省。因着这缘故,我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入宫了,总算不用看皇上发怒。”

名义上是相约去上香,但无论是在道衍身边长大的小五,还是被什么都信却又什么都不信的周王朱橚当作男儿教养长大的朱宁,对于佛寺都没有任何兴趣,两人今天恰是准备出城去孟家探望的,只是对别人总得找个借口。此时马车沿着宣武门大街徐徐而行,朱宁便索性将窗帘挑起一小半,脾气相近的两人聊得极其投契。

“郡主,西市那边很难过去!”

听到护卫这么一声,朱宁这才停住了话头,诧异地挑帘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过不去?”

“回禀郡主,据路人说西四牌楼又在杀人,所以四面道路都封了!”

“杀人?眼下不是秋决的时候……”

话才说了一半,朱宁忽地恍然大悟,原本还眉飞色舞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死囚都在秋后处斩,而除了谋逆之类的大罪,在这个时候行刑只有唯一一种可能——周王府在京师留守的人并不少,既然她事先都丝毫没得到过消息,那么这无疑就是天子的钦命。感到小五突然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她哪里不知道小丫头有些害怕,待要吩咐绕道时,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传令把马车暂时靠在一边,命护卫去打探消息。

须臾,那打探消息的护卫便飞也似的打马回来,滚鞍下马上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回禀郡主,今儿个杀人乃是皇上特旨。礼部主事萧仪坐诽谤,立斩!听说同时下锦衣卫狱的还有侍读李时勉、侍讲罗汝敬,这会儿各部院衙门已经乱成一团了!”

一面下诏求直言,一面又将上书直言的官员处死!

尽管朱宁刚刚隐约猜到是这么一回事,此时此刻得到确认仍然是倒吸一口凉气。沉吟良久,她便掀开前头的车帘吩咐先折回周王公馆,随即便转过头对小五说道:“小五,这会儿出了大事,咱们别去孟家添乱,待会我让人送你回家!”

虽说不知道这西四牌楼杀人和自己有什么相干,但小五却明白听朱宁说的准没错,便点了点头。等到了周王公馆,朱宁吩咐了车夫把小五送回去,才看见这一头马车消失,她就听到另一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就只见一行数人在门前齐齐停了。为首的那个三十出头的太监是御马监少监海寿,他一骨碌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抢上前行礼。

“郡主,皇上宣您和周王入宫。”见朱宁面露疑惑,海寿连忙解释道,“因皇上下诏求直言,有大臣上书说周王逗留京师已经有两个月,这不合常例,还隐射周王先头就是因图谋不轨受诏入京,该当重处。皇上虽说怒不可遏,但念及如今周王住在外头,难免有人胡言乱语,所以皇上请周王暂时到宫里住一阵子,等事情过后再说,省得烦心。”

这话固然是寻不出一丁点破绽,但刚刚听说西四牌楼杀人,这会海寿一行又是接自己和父亲入宫,朱宁顿时免不了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想头。她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步履匆匆地往里头去,径直进了朱橚的寝室。她三言两语说明了原委,却见已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好几天的朱橚一下子蹦了起来。

“来人,更衣!”

朱宁愣愣地看着好几个宫人前前后后忙活着给父亲换衣服,等朱橚换完衣服,又招呼人取来了她的织金绣翟纹褙子和鸾凤冠,她方才反应了过来。换好了衣裳搀着朱橚出屋子的时候,她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父王您可病了好些天,如今要是这么快就进宫去,让人看见必然会弹劾您装病。索性我暂时出去和海寿推一推,您晚些再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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