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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490)

出了乾清宫,想到朱棣向来就是不听劝的脾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张越不禁仔仔细细考虑了此次北征运粮用海运的可能性,最后还是觉得不可行。毕竟,漕船最怕的就是搁浅,所以需要越轻越好;而海船最怕的就是载重量不够,所以太轻了就容易飘;除非郑和宝船这会儿正好从南洋回来全部用来运粮,否则这一趟北征绝没可能用海运。

由于下雨路滑,张越心里又揣着思量,因此这脚下的步子不禁慢了一些,等回到兵部衙门已经是未时一刻。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又继续开始处理武库司的事务,他渐渐就把先头皇帝的不快抛到了一边,毕竟,他又不是万能的神仙,再怎么厉害也变不出千八百艘海船来。这一忙就是忙到申正散衙时分,此时云板已经敲起,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刚刚和几个属官笑语两句,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一片骚乱中,一个书吏飞也似地冲进了武库司司房,使劲喘了两口气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宫里传来消息,方尚书被罢官去职,户部夏尚书和曾经署理户部的大理丞邹师颜全都给下了锦衣卫狱。听说刑部吴尚书和礼部吕尚书也遭到了训斥,杜学士更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受了牵连,这会儿也下了狱!”

此时此刻,万世节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惊愕失神的张越,忍不住望了一眼外头的大雨。天空阴暗得仿佛夜晚,而这场入秋以来最大的雨也丝毫没有止歇的迹象,天地间只见一片白色的雨帘,砸得瓦片地面啪啪作响。

第四百三十八章 阴暗之中亦有豪杰

虽然官至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但袁方向来不喜奢华,因此只是选择了西城距离锦衣卫衙门很近的一座三进小院,用了几个家乡带过来的仆人。素日里官衙办不完的事他常常带回家,因此进进出出都是锦衣卫校尉,从没有其他人,周围住的也几乎都是北镇抚司的军官。

这天午后,袁家那间并不算太大的书房中,袁方正如往常一样接见一个校尉打扮的下属。屋外头凄风苦雨,屋里头灯火摇曳,而那人第一次踏足此间,眼睛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四壁没有挂什么附庸风雅的字画,家具也只是用的寻常榆木,俱是半旧不新,却流露出一种温暖宜人的意味。

袁方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些小举动,等到人家奏完事情,他方才若有所思地发问道:“你是说,汉王世子临死之前已经把自己掌握的所有人手和钱财都转给了朱瞻圻?”

“是的,大人。汉王世子只有朱瞻圻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况且他虽然妻妾众多,膝下却并无子嗣,所以病入膏肓之际出此下策却并不奇怪。属下只打听到他硬是进入了被封闭的寿光王府,至少和寿光王谈了三个时辰。等回到王府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而且,属下还打听到一个最最隐秘的消息,据说汉王世子曾经给韦妃进过药方,用此方者永不能生育。也就是说,汉王从今往后只怕不会有嫡子。”

“他的遗折被长史递交给了皇上,于是皇上想到汉王只剩下朱瞻圻这么一个嫡子,又因为世子的循良生出了恻隐之心……真真好算盘,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能有这么多算计,死了还能让皇上称赞一声循良……他娘的,这该死的小子玩了那么多花招,居然还被人称之为循良,皇上平日里常常以为自己洞察秋毫,这一次却给人骗了!”

平素不苟言笑常常阴沉着一张脸的袁方破天荒吐出了一句脏话,旋即方才用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继而冷笑道:“朱瞻圻前一次到京师的时候纵马长街鞭笞百姓大闹英国公府,货真价实一个被宠坏的纨绔王子,这一回倒是缩在汉王公馆不曾出来,我还想这变化是怎么来的,原来不单单是被关了两年老实了,而且还有大哥临终嘱咐的那番作用。林沙,你这一回做得很好,这条线能够重新建起来,异日有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都是大人的信任和栽培。”

一身锦衣卫校尉官服的林沙习惯性地伸手去拨耳旁鬓发,可才伸出手方才想起今天自己戴的是缕金额交脚幞头,并无丝毫发梢流露在外,这才讪讪收回了手。见袁方只顾着攒眉沉思,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她不禁暗暗自嘲。

袁方看中的不过是她的心志和手段,又怎会注意其他?

仿佛没有听到林沙刚刚的那句自谦,重新抬起头的袁方便嘱咐道:“百官不预藩王之事,锦衣卫虽然不同于寻常官员,但你也要把握分寸,决不可泄露出咱们正密切注意这条线。永平公主如今没了富阳侯,却并没有一味心灰意冷,自打朱瞻圻抵达京师就常常前去探望,你牢牢盯住她,别让她发疯。不过你毕竟曾经是她的人,得留心别让她认出了你。”

尽管最后一句只是刻板的嘱咐,但听在林沙耳中却觉得极其欣喜,当下连忙答应不迭。又禀报了几句公事,看袁方无话交待,她便躬身告退,才到门口处就又听到了一句话。

“以后你若有事要禀报,最好少来这里。虽说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我从开封带出来的,都是了无牵挂之辈,不怕被人收买,周围几家住的北镇抚司军官也都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你一个女人若是被人盯上了就是大麻烦。你是这一条线上最重要的一个人,不管去那里都必须带上我给你的那几个人随身护卫,明白么?”

“是,属下明白。”

看见林沙转身笑吟吟地行礼,这才出了门,袁方不禁哑然失笑。虽说当初只是听张越所言一时起意,但如今用得顺手了,却觉得这个丫头很是不凡。据他派过去的那些人传回来的讯息,她聪明机敏却从不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却又不乏女人的狡黠,倒是天生的谍探材料。唯一可惜的是她是女子,否则若是想个办法让其逐步升迁,日后在新君登基之后兴许还可能接了他的位子。只是,沐宁被调到东厂了,而且那家伙和他的年纪也差不离。

“可惜了。”

摇摇头的袁方在书房里又写了一封信,封好信函后出去找来了一个心腹家人,令其送往南京,这才回到上房换了一身衣服。由于这天的天气实在太糟糕,他在袍子外头又加了一件油衣,然后才在外头披上了金针蓑,带着两个随从出门上马直奔锦衣卫衙门。

尽管此时已经是傍晚,别的官府都已经散衙,但锦衣卫办案从来都是没个白天黑夜,因此也就没有那么严格的时间,这会儿还有好些身穿雨衣的人进出衙门。他刚刚在大门口跳下马,门前一个当值校尉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卑职都打发人去您家中找了!”见袁方一愣神,他便气急败坏地说,“今儿个皇上下旨申斥了刑部尚书吴中和礼部尚书吕震,又罢了兵部尚书方宾的官,这会儿刘千户刚刚带人把户部尚书夏原吉和大理丞邹师颜还有内阁杜学士一起下了狱。这北镇抚司刑狱向来都是您亲自过问的,您赶紧过去看看吧,恐怕宫里皇上也正在找您!”

即使不知不觉已经当了六年的锦衣卫指挥使,这城府分寸历练得滴水不漏,可当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袁方仍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下狱的看似只有一位尚书一位阁臣和一个大理丞,但还有一个尚书罢官,另两个看上去岌岌可危!这些年下在北镇抚司诏狱的朝廷官员越来越多,他虽说不能让家属探视,却也吩咐能照应的地方多加照应,无论是文房四宝还是书籍都尽量满足了,就是四季衣物和饮食也不曾薄待,可对于激增的犯人数量却束手无策。

那毕竟是钦命捕拿的犯人,这次也是一样,可是……

这里头为什么偏偏还夹着张越的老岳父?杜桢上一回下锦衣卫狱时,皇帝的怒火也还有限,再加上张越又从中转圜,他婉转设法,最后方才平安脱困,但这第二回进去就难说了。锦衣卫诏狱可不是好玩的,庾死其中的人多了,东宫的杨溥还不是至今仍旧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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