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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63)

其实,张越对于读书委实没有多大兴趣——不说国子监,府学那一头他就够头疼了——若不是私底下杜桢给他授课素来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只怕他也会如张超张起那般走上武职这条路。虽说他在读书上有一点天分,又早早考出了秀才,岁考还是一等,但那都是杜桢传授的应考心经作用大,要真的在这国子监读上几年书,他还不得成为呆子傻子?

若要是放在平日,这国子监自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但此时乃是春节放假,房陵孙翰又不是寻常的监生,都是功臣子弟,因此守门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带着张越进去参观,笑纳了那一串钱的同时又好心送了一句提醒。

“今儿个有人和国子监祭酒萧大人一同在里头巡视,三位公子出入的时候小心些。”

国子监祭酒乃是从四品大员,最是清要之职,而且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便好比是天子,底下监生绝不敢违逆。彼时捐监生的先例还不曾打开,张倬当年也愣是在国子监中读满了五年方才毕业,若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是做梦。所以,哪怕是房陵孙翰这样的功臣之后,一听说国子监祭酒萧卫还在,这进去之后连走路都陪了小心。

于是,在参观了国子监的房舍教室,基本上把整个地方转了一个遍之后,张越便对房孙二人干笑道:“房兄,孙兄,你们不是要引我上贼船吧?我敢担保,若是我进了这地方,不出两个月只怕就要疯了。你们两个居然能够挺下去,小弟实在是佩服。”

房陵和孙翰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了起来。年纪稍长的房陵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不瞒你说,我在家里头是老二,又是庶出,我爹那个指挥使的衔头肯定是没我的份。我家又不比你们张家世代为官底子厚,我若是不能谋一条出路,将来坐吃山空那就是等死了。你问问小孙,他是家里的二房孙子,情形也和我差不多。”

“你虽说是独子,可你爹是老三,又没有出仕,情形和咱们也差不了多少。除了你那两位堂叔,旁的功臣鲜少有对长子之外再加恩的,更何况我和房兄都是第三代了。”孙翰此时显得极其恳切,语气中便带出了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如今国子监监生虽然不比当年,但若是有机缘仍是可以可以直接出仕,考举人也便利些。”

直到这时,张越方才明白当初在保定侯府为何会偏偏与房孙两人说话投契,却原来是有相似的经历。情知房陵孙翰交浅言深,言语之间全是为了他着想,他心里也不觉感动,连连称谢,但对于是否设法在国子监中谋一席之地,他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上辈子他就深深厌恶那种应试教育,这辈子他虽然不得不接受更残酷的八股文考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这种死读书的地方经受多年考验。

有了这么一番谈话,三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建筑前。然而这时候,房陵孙翰却全都是脸色发沉,见张越好奇的往其中张望,孙翰慌忙一把将其拉住,然后低声提醒道:“别的地方你大可去得,这里头却是非同小可。这就是绳愆厅,监生们犯错都会被拉到此地打板子,最是斯文扫地的去处。”

而就在张越听得头皮发麻的当口,那绳愆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哼,仿佛是有人挨打却被堵住了嘴的声音。联想到这春节国子监还在放假,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房孙二人,结果房陵皱了皱眉头就犹犹豫豫地说:“有些监生过节也未必回去,难道是犯了事?”

那惨哼声不多时便没了,又过了一会,绳愆厅中便有两个皂隶骂骂咧咧地出来,前头一个一面走一面笑道:“谁让那小子平素老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架子,这一犯错还不是撞在咱们手中?瞧他那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往行扑红凳上一扔,五竹篦一打,看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是五小板,二犯还是五小板,三犯那就是十小板!这要寻错处有什么难,先头许大哥不是懒得找他错处……喂,你们几个是谁?”

那说话的皂隶瞧见绳愆厅外居然有人,顿时变了脸色,待走近前看到是房陵孙翰还有一个外人,方才露出了笑容:“这大过节的,房公子孙公子怎的有空回国子监?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紧,是新入监的还是二位公子的友人?”

“这是英国公的堂侄,以后指不定要入国子监,所以我们带他来这里瞧瞧。”

此时另一个年长皂隶也赶了过来,少不得用审视的目光在张越身上打量。瞅见那天青色酡绒披风和彩绣翡翠抹额,他断定那决计是世家子弟,脸上便流露出几分恭敬来。待听得房陵说明了张越的身份,他脸上立刻堆满了逢迎的笑容。

当下他就搓着双手谀笑道:“不知道有贵人来,着实怠慢了,早知道咱们也不敢在里头弄得鬼哭狼嚎的。实在是一个穷监生不知好歹,过节了尚在国子监中蹭饭也就罢了,居然还抱怨伙食,不合被主簿大人听到,这才送到了咱们这绳愆厅发落教训。”

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得送到这什么绳愆厅打板子?

张越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心里立刻直接否决了进国子监读书的事,心想自己宁可日日被关在书房念书,也决不来这个鬼地方受罪。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面前的两个皂隶全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更是三两步越过了他和房陵孙翰。

“小的拜见萧大人!”

一听这么一个萧字,房陵孙翰全都是僵在了那里,而张越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随即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然而,只是扫了一眼面前那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他的目光就落在对方旁边一个中年精干汉子上。

那中年汉子流露的气息暂且不提,但那一袭大红缎绣白暗花纱护领的织金妆花官服却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仿佛是……锦衣卫?

第七十一章 斗气

三拨人这么一打照面,跪下的皂隶们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过去。此时此刻,另两拨人你眼瞪我眼地彼此互视,那目光交击何止几个来回。相较于房陵和孙翰,张越倒并没有多少忐忑——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来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厮混,既然如此,这国子监祭酒权力再大,那也不关他的事,料想对方还不至于拿着他私逛国子监这条罪名大做文章。

因此,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那个疑似锦衣卫的中年人身上。而且,不知是直觉还是错觉,他总感到对方的目光也都在自己身上打转,其中那种意味深长如同鹰隼一般的审视,和之前沐宁的那种打量极其相似,仿佛能时时刻刻在人身上扎几个洞出来。

这边两个人对上,那边三个人同样是对上了。

国子监祭酒萧卫乃是洪武年间的老文官,建文年间却不像方孝孺黄子澄那样蹦跶得欢快,于是不哼不哈一直撑到了现在,好歹也混了个从四品的清要之职。本着文武不相容的宗旨,他对于国子监中的那些武官子弟向来看不顺眼,此时若不是身旁的这个人身份极其不同,他几乎就想动用监规把房陵和孙翰一块收拾了。

按捺了又按捺,他方才气咻咻地冷哼道:“如今乃国子监休课期间,你房陵和孙翰带着外人到此地闲逛,视朝廷法度于何地?念在尔等年少无知,速速把人带出去,日后若有再犯,这绳愆厅却不是摆设!”

余怒未消的他又怒瞪着地上跪着的这两个皂隶,厉声喝道:“以后若再有外人放进来,本官唯尔等是问!”

两个皂隶自打跪下去之后就没听到叫起,经历了两边的僵持,这会儿已经腰酸背痛脖子生疼,乍听得这训斥顿时心中叫苦——你国子监祭酒大人奈何不了这两个功臣后代,却把气撒到了咱们两个小人物身上,这分明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归这么想,两人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叩头称是,然后方才起身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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