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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641)

宫中向来便有捧高踩低的习惯,因此程九如今发达了,却仍是这般谦逊模样,纵使是之前还有些嫉妒的廊下家旧日同僚,听他这般说话,那热炭团似的心思也就化成了冰,顶多也就是明面上附和心里抱怨。至于那四个被挑中的奉御则是大喜过望,口口声声连连称谢。等到他们收拾好东西,换上许久不穿的深绿色团领衫跟程九离去时,心中更是感激。

出了玄武门过了护城河,往东边行了不多远,沿外宫墙就有不少屋舍,宦官二十四衙门的办公和起居所在几乎都在这里。司礼监位于黄瓦东门之中,毗邻司设监、尚衣局和针工局,地方比这三个地方还要小些,整一片地方的屋舍也都是半旧不新,就连正衙门也低调得很。被程九挑出来的四个长随往日只有发俸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因此即便这里甚至不比廊下家瞧着气派,他们进了正中的院子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程九一路上对这四个人左交待右嘱咐,将司礼监中间的规矩处罚夸大了十分,此时到了地头就不再啰嗦这些。吩咐他们在院子里等候,他便进了正中的北房,谁知道屋子里空无一人。在左右耳房找了一圈都不见陆丰的踪影,他这才慌张了起来,打起帘子就出了屋。

“陆公公这病还没好妥当呢,怎么不在屋子里?”

嚷嚷了两声之后,东厢房方才有一个年长的太监出来,却是漫不经心地说:“公公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先头说实在是不想再呆在屋子里了。正好替公公管着外头那处宅子的梁铭送了个口信进来,说是趁着皇上还没回,让公公到外头住几天休养休养,公公自然一口就答应了。就你回来前头一小会儿刚刚出了北安门,这会儿大约是到家了。”

听到这话,程九顿时勃然色变,好半晌方才强笑道:“偏生这么巧,恰好我不在的时候,正好人就来了。公公这病还没好利索呢,昨日好不容易又请来了一位太医给瞧的。要是我在,怎么也得劝阻了,万一变成了大伤寒……”

“得,别在咱们面前卖弄你的忠心!”那年长太监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冷笑道,“谁不知道陆公公最相信你,病的这些天,东厂的事务愣是让你看顾着。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就凭你的资历年纪,想再要往上爬还早着呢!”

程九眼皮子一跳,却是终于忍不住了,沉下脸驳道:“李公公你不要胡说八道,东厂的事务都是公公亲自强撑着盖印做主,我不过是每日整理些文书罢了!”

“既然如此,公公不过往外头将养几天,你紧张什么?”

那年长太监冷冷看过去一眼,随即便掉转身进了屋子。先头正好是他从北安门外头回来,恰好遇见了在那边等着的梁铭。知道那是陆丰的亲信护卫,还在东厂兼着职分,因此人家袖子一盖递来一锭银锞子,他立刻就笑纳了,二话不说便答应捎带一封信进来。恰好程九不在,陆丰又醒着,他顺利转交了信件,结果本来恹恹没有精神的陆丰忽然就开口说要到外头住两天,又交待了他一番说辞。此时此刻,他到了内间坐下,喝了一口茶便陷入了沉思。

照这么看来,难道是公公信不过程九这厮?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大快人心,他早就看不惯这个看似胆小谦逊,实际上却最会钻营的家伙!

陆丰却并没有回自己那座宫外的宅子。此时此刻,身上盖着袷纱被的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想睡却又睡不着,那种难受的感觉就甭提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听了张越那封信上的话,没来由出来遭这么一宗罪。可是,想想太医只是说自己中暑,结果却折腾了一个多月,他的心里又有些犹豫,最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尽管走的都是大路,那马车更是京师中最好的车马行定制的,他仍是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子。就在几乎撑不下去要呕吐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咱们已经到了。您且等一等,小的这就进去请大夫!”

“好好好,赶紧!”

陆丰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声,随即便倚在靠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由于皇帝北征,整个太医院的人几乎都给调走了,只留下东宫常用的两个太医。他那几天连动都动不了,人都是程九去请的,那些文绉绉的诊断他倒是听见了,可他实在没法想象,就是小小的中暑,竟然能够让他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想到这里,他倒是觉着张越对他实在是关切,而梁铭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没在东厂谋得什么一等一的好位子,竟然还一心惦记着他的病。

没等多久,外头总算是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夫,这车里头就是咱家主人,自打先前中暑之后,这病就没好利索过,劳烦您给瞧一瞧……别提诊金,咱家主人有的是钱,就是他没有,我这个做下人的也肯掏钱!只要能医好,管多少钱都行!”

听到这话,陆丰只觉得更是满意,这一趟颠簸的苦楚也就暂时抛开了。听到外头传来了满口答应的声音,他便按照要求伸出了左手去,感觉到两根手指头按着腕脉,许久方才移开去,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就只听外头梁铭问道:“大夫,我这病究竟如何?”

“病?以我看,你家主人多半是被人下了毒!”

只听了这一句,原本病恹恹没精神的陆丰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几乎就要直接掀开了车帘。毕竟是在宫中浸淫了二十年,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厉声问道:“你莫要信口开河,服侍我的那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家人,怎么敢害我?”

他这话刚刚出口,那只还搁在外头的手就被人一下子抓住了。受了惊吓的他正要叫嚷,谁知道手臂上几个地方忽然传来了一种蚊叮似的麻痒,紧跟着抓着自己的手便放开了,那种痛楚也旋即消失。勃然大怒的他缩回手本要发火,可听到外头人说的话,他立刻改了主意。

“针刺这几个穴道,若是寻常风寒,则与寻常针灸无异,若是中毒,则是麻痒,敢问这位刚刚是否感到了麻痒?我当初曾经诊过一个类似的病人,尺关两脉的脉象差不多,针刺也是这个反应。若你坚持认为不可能有人暗害,那么便回去另寻高明就是,也不用浪费诊金!”

如果说最初还是半信半疑,那么此时陆丰已经信了八分。后悔自己刚刚出言莽撞,他正要再设法转圜几句,外头就传来了梁铭苦苦恳求的声音。好半晌,那个大夫终于和缓了态度,却是打起帘子仔细看了他一回,然后又凑近前闻了闻,低声问了他几句话。他提起精神一一回答了,大夫就缩回了脑袋,却是径直看着梁铭。

“你家主人应该是中暑之后,人家将少量砒石下在了解暑的绿豆汤中,让他一点一点地中了毒。好在中毒还不算太深,还有药可救。”

绿豆汤这三个字让陆丰大为惊悸,但有药可救这四个字却是久旱甘霖。他也没在意大夫和梁铭究竟商量了些什么,一下子歪倒在靠背上。反复思量了前一段日子的行止,他的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由于皇帝把最要紧的监查百官的事情交给了他,他不得不一头顾着司礼监,一头顾着东厂锦衣卫,几乎是两头跑,其它地方都没去过。要真是有人下毒,那必定就是自己的心腹。想到这里,他只觉浑身冰凉,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些天没在跟前的梁铭可靠。

他怎么会把这个向来倚重的护卫撂在那里看宅子,金银身外之物,哪有命重要?

怎么也想不出这些事情,陆丰终于暴躁了起来。等到梁铭重新跳上了马车前辕,一挥马鞭再次驾起了马车,他方才开腔说道:“不要回宫,你直接载咱家回陆家宅子。到时候找个妥当人拿了咱家的信物去一趟阳武伯府,务必把小张大人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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