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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644)

“这额头也就罢了,两边脸上怎么会这么烫?”裘氏却不理会小五的解释,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都是大人了,而且还学了医,你难道就不知道这秋日天干物燥,内火重,需得多用些去火的饮食?我看你这肚子疼也是自己不注意闹的,别呆在屋子里,出去喝点热的就好了。平日你和绾儿有说不完的话,今儿个吃完午饭却溜的这么快。难道是吵架了?”

“没……没有!”

听到裘氏连这样的猜测都出来了,小五赶紧否认。只是这一回她再也没有逃避的借口,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裘氏出了屋子。待到了院子里头,她眯起眼睛瞧了瞧天上的太阳,便搀扶起了裘氏的胳膊:“娘,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从前都是您亲手做月饼,今年我来做好不好?我都跟厨房的吴妈妈还有春盈学了好一阵子厨艺了,这次绝不添乱!”

“你来做月饼?”裘氏吃了一惊,见小五满脸认真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好败了小丫头的兴致,心想要是这馅料配好了,总不至于出什么纰漏,于是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轻轻在小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也罢,今年我就放手一回,看看你手艺能否有进步。别小看这些,姑娘家嫁了人,不管婆家是否挑剔,这厨房总得管几天。”

“娘!”好端端的又提起嫁人这两个字,小五顿时撅起了嘴,“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嫁!我不要拣上一个恶婆婆,也不要像姐姐那样成天面对那么多长辈那么多妯娌。我只一心一意伺候您和爹爹,我要替姐姐守着你们一辈子!”

这种话裘氏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就是耳朵根也起了老茧。最初还会恼火地训斥几句,可听得多了,她再也不当一回事。小五的身世她听杜绾提过,知道她明面上什么都不露,心里未必就真的不知道,所以也不想一味在后头逼着,此时也就哂然一笑随口教训了几句。等到母女俩出了院门,就有一个小丫头从拐角那边冲了出来,近前来屈膝行了礼。

“太太,二小姐,姑爷和万公子一道来了!”

听到张越和万世节一道来了,小五顿时有些慌乱,连忙开口说道:“娘,既然有客人,那我先回房去……”

“说什么傻话,一个是你的姐夫,你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回;一个是你爹的后辈,之前还帮过咱家里老大忙的,也不是没见过!”

裘氏说了这么一句,见小五神态越发不对,心中哪里还会不明白。当初有心把女儿许配给张越,她想的是难得有一个丈夫能认可的人,品行学问必定是好的;如今小五虽不是亲生,但有这么一个可爱活泼的姑娘承欢膝下,她更是希望能再挑一个合心意的女婿。万世节人品才貌样样都好,更难得的是仿佛对小五有心,来回宣府那一趟,照顾得妥当不说,而且不曾越礼,绝对是正人君子。虽说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但这些都不打紧。

想到这里,她便不由分说地抓起了小五的手:“再说了,你姐夫和万公子就算来了,那也是去见你爹爹,我和你自去和你姐姐说话,又没什么关联,你紧张什么?”

紧张……她什么时候紧张了!小五见那报信的小丫头偷偷瞧着她,仿佛在那里窃笑,不由得更是气苦。她要挣脱裘氏的手自然容易,可那实在是不成规矩,因此哪怕此时恨不得跑回屋里去直接把头埋在床上,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这一路上遇着了好些人,她看着谁都觉得那目光别有一番意味,于是越走脸越红,最后连手心都发起了热。

而另一边的某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自打进了杜桢的书房,一向闲适潇洒的万世节就渐渐紧张了起来,这秋高气爽的季节,他的脑门上却是泛起了一层铮亮的油光。这会儿和张越一左一右站在杜桢身后,观赏准岳父笔走龙蛇在横卷上写字,他却是越发心不在焉。

“因为皇上赏识沈氏兄弟的字,再加上元节你当初得了皇上垂青也有那手字的缘故,所以如今的士人之中,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临摹他们的字帖。去年的会试殿试中,我就听说至少有六七成的考生答卷都是用的沈体。只是,之所以称作是书法,只有书无法却是落了下乘。元节,你之前跟着大沈学士也学了好一阵子,如今应该知道侧重。读书人虽然不能一味读死书,要学以致用经世治国,但本行不能丢了,由一手字就能看出学问来。”

和后世不同,如今的政治家几乎都兼任着文坛领袖,一面当着朝廷高官,一面不断著书立说,若是没有真才实学,朝廷开经筵的时候,四方应召而来的文人可不会给你留面子。所以,面对这样的提醒,张越当然连连点头。可瞥见万世节这个一向自来熟的点头的时候却偏偏僵着脑袋,他不由得从悄悄伸出手肘去,重重给了某人一下。

吃这一肘,万世节立刻回过了神。张越发现杜桢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继刚才停笔之后,又继续往下写,他忍不住默念了几句,等看了大半,发现这是一篇祭文,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遂和万世节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诧。

“梁世家江西泰和。公天资敦厚温文,饱读经史,为人谦和。洪武末,举乡试。授四川苍溪训导,以荐除知四会县,改阳江、阳春,皆以廉正平和著称……”

尽管这祭文如今只写了一半,但张越和万世节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乃是为何人所作,自然都是暗自吃惊。当初也就是因为太子宽纵了一个陈千户,结果皇帝震怒之下便让锦衣卫解拿梁潜周冕入京。若不是杜桢设法求情,梁潜几乎逃不过这一劫,势必要和周冕同死。只是,眼下看这篇祭文的内容,莫非是梁潜故去了?

“士奇兄和梁泊庵乃是同乡,所以我才知道了他去世的消息。他当初还曾经代总裁《永乐大典》,如今却是死得无声无息。我这一篇祭文也只能写了在这里烧给他,日后回乡的时候才能顺路祭拜。虽说我和他几乎没有什么交情,却也佩服他的学问。只听说他遗下了老妻幼子,日后便是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想来实在是悲怆。”

杜桢此时落下了最后一个字,旋即方才将笔搁在笔架上,直起了腰来。端详着那一整张墨迹淋漓的字纸,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那时候我能做的,也只是保下粱泊庵一命。但是,异日若是有机会,我若是还有能力,当替他雪了当初那冤屈。这不是出于什么交情公义,而是一个人做事情得有始有终!”

这话虽说得淡淡的,万世节不禁肃然起敬,张越更是想起了永乐年间那些消失掉的名字。解缙当初下锦衣卫狱,由于朱高煦和纪纲的谗言,受他牵连先后活活庾死在狱中的就有陈寿、马京、许思温,此后牵连而死的还有徐善述王汝玉,再加上梁潜周冕,以及前头迎驾迟缓而下狱的黄淮杨溥等人,东宫属官已经是凋零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剩杨士奇屹立不倒。

等到纸上字迹渐干,张越就去取了烧字纸的铜盆来,万世节也不肯闲着,也忙着去向门外的墨玉和鸣镝讨要了纸媒和火石。眼看着那一卷纸逐渐被火光吞噬,屋子中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万贤侄,士奇兄对你向来很是称许,说是你看似为人散漫不拘小节,其实却是心思缜密,并非鲁莽之辈。我下狱那些时日,你对家里颇多照顾,我一直都很感激。”杜桢缓缓转过身,看见万世节脸上涨得通红,更开口想要说话,他便摆了摆手,“你是元节的挚友,我自然知道,但真的是仅仅如此?”

当着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万世节只觉那心思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要是再不承认,那就是明摆着欺瞒别人,因此他看到张越那鼓励的眼神,索性把心一横,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杜伯父,晚辈……晚辈不才,想要求娶令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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