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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754)

“自然。这是皇太子辗转让陈留郡主告诉我的。”

刚刚袁方进来的时候,张越便感到对方身上有一种沉沉暮气,此时却重新觉察到了昔日那种锐气,心里自是欣喜:“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这些天,已经裁汰了众多永乐旧政。这些措置有些是好的,但有些却是矫枉过正。下西洋全面废止,市舶司亦是遭到多方攻击,就连北面用兵亦是如此。虽则后两条尚未动,但也许不过时日问题。既然如此,哪怕不因为大堂伯的缘故,我也不得所用。”

张倬一向把期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此时却还是刚刚得知此事,震惊之余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因为你年轻,所以立下诸多功劳,擢升却少得很。我还以为皇上登基之后,必定会明辨恩赏……要是真如你所料,先前那种种就全然白费了。”

虽说袁方早想到了自己会有被赶去养老的这一天,在人前也都是一幅没事人的模样,但他毕竟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再加上人在高位的时间长了,一朝被人当作绊脚石搬开,滋味却不是好受的。此时张越又说自己也可能不得所用,想到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极可能要两头成空,他不禁心里发紧。

“袁伯伯若是不想把此去南京当作养老,我却是有几句话想说。”张越昨天晚上就想到让一个曾经浸淫在无数危机中的人一下子歇息下来,必定是浑身不适应,因此便有了主意,此时便从容解释说,“虽说南京官曾经是闲职,但皇上甫一登基,南京便调派了颇多要员,难免有别样心思。南京几十年国都,决不是闲散之地,咱们此去也同样大有可为。再说了,被人扳转的事情,日后也可以再扳回来!”

张倬还来不及接口就看到袁方一下子眼神大放异彩,竟是一如从前的犀利。不多时,就只见他这位相认相交多年的兄长离座而起走了几步,继而就转过身来连珠炮似的向张越追问了一番,张越也是对答如流。看着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竟好似变成了多余的人。

半个时辰后,等到袁方匆匆离去,父子俩方才重新得着了说话的机会。见张越面露欣容,张倬忍不住责问道:“你袁伯伯好容易能过过悠闲日子,你这一说,他又来劲了!”

“爹,我也希望袁伯伯能过安生日子,但前提是天下太平安泰,没有什么不可测的危机。再说,你看袁伯伯刚刚一下子又有了精气神的模样就该知道了,他还不甘心,所以并不愿意这么早歇下来。”

说到这里,张越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他们都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人,眼下也还不到歇息的时候。日后功成养老,总比眼下这等赋闲养老好得多。

第六百五十二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死中求活真豪杰

自从宁波市舶司试开海禁,这宁波府自然是成了江南的一大热闹去处。每年冬季,这里就会云集了大批商人等待合适的信风出海;而每年夏季,又会有不少船驶回。去的时候都是满载瓷器丝绸等等,回来的时候则多半是捎带香料宝石,而用来压舱的却各不相同。下西洋的多半是选用与郑和船队一样的西洋诸岛上出产的木材,下东洋的则是多喜欢各色铜器,甚至还有各色宋时铜钱。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自然乃是出海的大好时节。对于识海图的老手来说,这当口自然是扬帆出海。由于海船众多,这些天有不少商人提前出发,到福建的几个港口停靠补给后,则是再次一鼓作气杨帆南下,所以码头上成天都是热热闹闹。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次海禁,抓紧机会赚一票是一票。

临近中午,一条满载的六桅大帆船从福建一个小码头徐徐驶离。整艘船乃是不惜本钱地请福建老船商打造,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雇的亦是技术娴熟的船工水手。掌舵的项老大乃是昔日杨家门下一个有名的走私贩子,只是被上次朝廷除倭的时候吓破了胆子,索性收了手。只是这两年终究是在陆地上呆不习惯,于是便听闻有人出了高价,这就投奔了过来。

虽说昔日习惯了黑吃黑的他很是眼馋于此次这一船货物,但船主随船的那些护卫却让他大是吃惊。这些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走路说话都带着几分军队中的气息,遥想中人特意暗示船主背后还有好些人物,他便不敢小觑了那一位,只和船工水手闲话时却仍是会悄悄地称上几声瘸子,仿佛这样方才能显出昔日的威风来。

就这样,船在海上缓缓航行了好几日。这天临近中午,项老大亲自带人往船舱中送食物。他一进门就听见那瘸子正在和另两个人指着一张图争论些什么,他便站着听了一会,待发现实在是听不懂,他就在房中唯一那个年轻姑娘的身上狠狠扫了几眼,然后才怏怏退了下去。注意到船舱中还有一道门用铁锁紧紧锁着,他不禁挑了挑眉,随即就耸耸肩退出去了。

先头离开宁波的时候,市舶司的人都只是上船随便看了看,根本没有细查,足可见不可能是违禁私货。哪怕真是拐带了什么人,那也不管他的事。这要是船主航行了一阵子预备把里头的人扔到海里,那也是司空见惯的勾当,他在海上混营生时不止看到一两桩了。

船舱那间紧锁着的舱房中,一个男子正呆呆地坐在那里。刚发现自己被人绑架的时候,方锐很是焦躁不安,只担心别人是想从他口中撬出什么事情,等到被堵着嘴又是坐车又是坐船不断转移时,他方才渐渐改变了最初的认识。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要找隐秘的地方拷问他容易得很,决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可是,这一次船舶停靠再次起航之后,别人却再也没用布条勒住他的嘴,也没有用棉花塞住他的耳朵,周遭的一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竟然是在海上!这竟然是前往西洋的船!

外头那几个人的讨论声渐渐变得稀稀拉拉,最后就完全不见了。紧跟着,他就听到门上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那扇紧闭的大门竟是徐徐打开了。想起之前除非被关着,否则但凡见人都是黑布蒙眼,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等看清那个拄着拐杖进来的人,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别人兴许不认识刘达,但那时候他可就在汉王世子朱瞻坦身边,即便不怎么得信任,可也知道张越在青州的那些举措,更亲眼在淄河店村看见过这个工匠的那些耕犁。可是,没想到当初这个几乎不能靠自己走路的中年汉子,如今却是红光满面,若不是仍旧一瘸一拐,他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刘达这些年不愁吃不愁穿,心思都花在自己最热爱的那些事情上,自然是舒心惬意,整个人仿佛是年轻了十岁,看起来精神奕奕。细细打量了一会方锐,他便笑道:“看来方公子认得我。如此也好,省了我一番口舌。你现在应该知道是谁把你弄到了这里,人家还有一句话让我捎带给你——唔,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乍听此言,方锐顿时脸色大变,旋即便气恼地哼了一声:“他凭什么这么自负?昔日皇上便是这样夺取了天下,焉知汉王殿下就不是第二个皇上?”

这话已经是极其大逆不道了,可刘达脸色只是微微一变,随即就拄着拐杖上前了两步,一屁股在一个木箱子上坐了下来,又对外头唤道:“喜儿,别在外头偷听,想听就大大方方地进来!都多少年了,你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看到门口有人进来,方锐不禁有些警觉,等发现那是一个身穿大红回纹锦对襟衫子,下着烟灰色杭绢裙子,头上戴着翠纹银簪,收拾得利落俏丽的女子,心下稍安。只是,尽管知道自己此时就算回去了也必定是万事皆休,他生来好强的个性仍是使他不肯在口头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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