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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764)

说到兵事,杨荣立刻来了劲,当下便撂下手中拿着的奏折,拿着另一份折子走到杜桢旁边,商讨起了自己即将进呈的兵事十四条。虽说杜桢并不是金幼孜这样最佳的讨论伙伴,但却是一个绝佳的听众——在内阁中,他往往是最耐心倾听的那个人,在关键时刻拿出的东西也绝不含糊。只这会儿,听杨荣口若悬河地说着,他却有些走神。

这个时候,张越该启程了吧?

寒冬和国丧搅和在了一块儿,京城自然是一片肃杀,即使最难熬的二十七日已经过去也仍是如此。张越之前已经和大多数亲朋好友提前打了招呼,因此这天早上他从家中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来。张超张起都特意请了假,和张赳一块送他,而方敬和顾彬也都来了,一大帮人一同送到了城外。而小五则是和杜绾坐在一辆车上,那里还挤着个硬跟出来的张菁。

除了张越这一大家子人之外,随行的还有孙翰一家。因运河封冻,众人此次下江南只能走官道,因此行李中带足了厚衣裳之外,甚至还随车带了不少取暖的柴炭,以便路上遇到风雪难走时使用。即便如此,出了宣武门之后,张越又听了父亲张倬的好一番唠叨。

“我之前给你的东西千万收好,到了南京之后,凭此物可以调动那几个绸缎铺子的人手和银钱。你记得对你袁伯伯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一有事,就算把库房搬空也是值得的。还有,如今那里不比当初,既没有成国公也没有襄城伯,你万事都得多加小心。还有……”

见父亲事无巨细地嘱咐,张越自是认真耐心地听,末了才问起了张倬何时回河南。待得知大伯父张信不放心京里这些个子侄,让张倬守在家里,不日就连孙氏也要上京来,他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这次又见不着娘,回头不知会被她怎么唠叨。”

“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偏生自你大了之后就是聚少离多,她心里无时不刻都惦记着。”见张越肃了肃衣裳,翻身拜别,张倬连忙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又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记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袁伯伯做事常常太急进,你该管的时候就管着他!”

这最后一句嘱咐说得张越哑然失笑,但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便去和众兄弟告别。张超张起都是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一人只说了一句话,但都给了张越一个熊抱,而张赳则是拉着方敬,发狠保证明年一定拿下会试,倒是一贯清冷的顾彬把张越拉到了一边。

“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此去江南,需得多多小心科道言官。当初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他们奈何不了你,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张家站得越高就越显眼,英国公无人敢动,你却不一样。无论是太师还是中军都督府都督,这些名头都只是好听而已。”

“多谢小七哥,你放心,我都记下了。”张越打量着顾彬如今越发从容的样子,心中忽然想到,杜桢这样的冷面老师偏有自己这么个学生,杨荣那个机敏善言的则收了这样一个清冷弟子,世事还真是有趣得很。定了定神,他忍不住打趣道,“我只希望到时候回来的时候,到时候能去拜见一下我的小七嫂!”

说完这话,他见顾彬愕然之后脸色通红,狡黠地一笑便溜之大吉,却是来到了杜绾的马车边。看到跳下车的小五两眼通红,妹妹张菁更是泪汪汪的,他只好看着杜绾一个个劝过来,等完事了才对小五温言说道:“老万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了大堂伯和兵部的几位同僚,但有最新消息一定会尽早告诉你。小五,且放宽心,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小五僵硬着脑袋点了点头,但鼻子一酸又落下了泪来。就当杜绾搂着她的肩膀相劝的时候,就只听大道的北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就只见几骑人拱卫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张越抬眼一看,当即认出了马车旁的一人乃是朱瞻基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陈芜。

马车到近前停下,车中先下来的却是应妈妈。她向张越和杜绾点了点头,随即便搀扶了朱宁下来。因是外出,朱宁便没有穿麻衣,只是一身缟素,外头披了一件素色云缎披风。和应妈妈一块走上前之后,她就转头瞥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陈芜,这才苦笑了一声。

“原本我已经和绾儿道过别了,不用这么招摇地送出城来,无奈有人偏要借我相送这个由头。陈芜,你还呆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说你那主人有什么事差遣你过来?”

由于内宫太监侍女尽皆服孝,陈芜也是内服麻衣,外穿素裳。此时听了朱宁这没好气的言语,他连忙走了上来,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家人,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小张大人,太子殿下打发小人过来对您说一声,当初你给太宗皇帝上的那些条陈奏折,他都曾经一一看过,而这些政令实施之后,都各有各的成效,如今要废除也得一桩桩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一定会设法拖延时间,你切不可灰心丧气。”

这虽不是正式传谕,意思却也差不多,张越连忙躬身应了。朱高炽登基之后,先是赦免了建文旧臣,然后大刀阔斧地废除了不少永乐政令,有的自然是颇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有的却纯粹是走倒退的老路子。这位皇帝窝在朱棣这样一个强势的皇帝下头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如今终于摆脱了那阴影,竟是仿佛要把天翻过来。只是,他不能单单寄希望于这位皇帝短命,所以还有的是要做的事情,须知历史早就不是从前的历史了!

他原以为陈芜已经交待完了,谁知道顿了一顿之后,这位东宫太监又轻咳了一声,随即又添了一句话:“太子殿下说,让您下了南京别只顾着偷闲偷懒,当初进呈给太宗皇帝的札记条陈等等不妨多准备一些,皇上不想瞧,他却是想看的!”

此话一出,不但朱宁扑哧笑出了声来,杜绾亦是莞尔,就连原本尚在悲戚中的小五也笑得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唯独张菁不明白这些,歪着小脑袋看着这些大人,心里纳闷得紧,只好拼命伸手去拉张越的袖子。而在呆愣了片刻之后,张越终于回过了神来。

“既然这么说,还请陈公公回禀太子殿下,我遵命就是。”

“这就是么,小张大人这么大的才学,浪费了岂不是可惜?”完成了最大的任务,陈芜自然是吁了一口气,当即调侃了一句。正要走的时候,他忽地想起一事,然后便转过了身来,“之前府军前卫的那个魏指挥使你可还记得?人如今已经调到南京府军前卫去了,比你早走了十天,估摸着这会儿正沮丧着。你到了地头捎带一句话过去,就说殿下还记着他。”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差事,而且捎带这种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张越自是乐意效劳。等到陈芜退开了,他少不得向朱宁连连道谢,这位陈留郡主却只是白了他一眼。

“谢就不用了,横竖我已经背了一次黑锅,如今不怕被人胡说八道,否则太子殿下也不会这么差遣人。你要是真感谢我,早些想办法回来才是正经。”不等张越开口,朱宁就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些人,然后才说道,“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你这些兄弟们都把你当作主心骨,你父亲也把你当作是期望,朋友们都愿意听你的话。你并不是一个人。”

张越在家里并不是最年长的,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但张超张起从来不会摆兄长架子,出了事情反而第一个来找他拿主意,长姊张晴则是早早嫁人,因此他早就习惯了站在前头。而朋友中间,他也常常是出主意的狗头军师,就连在父亲面前也是。大约唯一把自己当作孩子想要竭力护着的,也就只有母亲孙氏。这会儿听了朱宁的话,他只觉心头触动。

杜绾不觉笑道:“姐姐还真是看穿了他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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