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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772)

听得这声嘶力竭的一番话,在场众人顿时全都愣住了,连张越亦是如此。他虽说一直在寻思下番官军的事,但也没想到已经是到了这个地步,此时只觉得心中压了块大石头,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就在这时候,巡丁中却是有人骂骂咧咧了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你们当初跟着下西洋,也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南京那么多卫所,谁也比不上你们有钱!那时候你们多阔绰,如今过了几天穷日子就变成了这副光景?呸,活该饿死你们,咱们辛辛苦苦,还及不上你们变卖几样私货的钱!”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顿时也七嘴八舌地加入了进来。那军汉被他们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怒喝道:“你们知道什么!咱们航行海上一年半载不得回来,若是遇上风暴或是染了病,连把尸首送回故土也难能,不是直接海葬便是葬在那蛮夷之地,每次出洋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那点钱捎带回来便是买命钱,还不许咱们使么?”

“全都给我住口!”

眼见两边的吵闹声惊动了街道两旁的住户,张越终于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当即恼怒地呵斥了一声。见一众人都渐渐消停了下来,他便吩咐道:“既然此事关乎下番官军,还是交由郑公公去处置。你们几个把人带上,和我去一趟马府街。”

巡丁们虽说刚刚聒噪得厉害,但一听说要去守备太监府就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比卫所官兵还要再低一等,平素见了上官就只有磕头的份,更何况去见那样的大人物?于是,那个队长在下属们求恳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前来,道是职责所系,这人就有劳大人带往守备太监府诸如此类云云。见此情形,张越也不再难为他们,遂命四个护卫把人带上出发。

那军汉原本说要去找郑和不过是一时义愤,毕竟,他只是区区一个兵卒,连小旗总旗都不是,顶多也就是远远瞧见过郑和一面。因此,张越命人松绑,又把他叫上马车时,他只一个劲地揉着手腕子,却是再没了刚刚的理直气壮,只是不作声。而跟上车的牛敢见张越在那儿闭目养神,就愣头愣脑地问道:“少爷,这么晚了,真要去打搅郑公公?”

“今天抓到的是他犯夜,但谁知道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下番官军多半是六次下西洋的老人,不是精于操舟之术,就是善于看方向把舵航海,抑或是海上厮杀。如今既然是守备南京,却又和其他京卫等等待遇不一,难免闹事。不管怎么说,此事都得郑公公拿主意。”

说到这里,张越便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军汉,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虽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马车上,但那军汉却竖着耳朵听两人的话,心里早就琢磨开了。这年头最重礼仪,别说是个官,就是他们军中的百户千户,见着了也必得跪着说话,眼前这年轻的官说是押送他,却不但松了绑,还把他叫上了车,这种和煦的态度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因而,听到这句问话,他自然而然恭敬了几分:“小人项蛟。”

“既然带了一个蛟字,水上功夫自然是娴熟?”

“是,小人自幼就在海边长大,太仓港附近的那些礁石海流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袭了老子的军职,就被选进了下番的船队里头。”见张越面露好奇之色,项蛟更是精神一振,“小人在船上是管风帆的,这遇上什么风该升降什么帆,那是最熟练不过。而且,就是在操舵上头,小人也能凑合着应付一阵子。”

尽管曾提出开海禁,但张越对郑和下西洋的真正情况却是不甚了了,此时一边听一边提问,心里渐渐有了个大略的认识。就当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目的时,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爷,马府街郑府已经到了。”

听到这话,张越方才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他和郑和毕竟没什么交情,所以之前捎带张谦礼物的时候,他只能过其门而不入,眼下有了这么一个明了的借口,他总算能名正言顺登郑府之门。对两个门房报了名之后,他便依言进了旁边的小屋等候。而刚刚一路口若悬河的项蛟磨磨蹭蹭跟进来之后,几次想要说话却又迟疑不决,最后总算是开了口。

“您就是先头说要开海禁的张大人?”瞧见张越点头,他一下子扑嗵跪了下去,二话不说磕了三个头,“大人,咱们半辈子在海上漂泊,不少人都染上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如今不想就这么消磨下半辈子,求求您给咱们这些人想个法子!咱们有的会开船,有的会识风向辨星星,有的能厮杀,求求您向朝廷说句话,再给咱们一个机会……”

话没说完,外头就有一个身穿素色斜襟绸直裰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地上苦苦哀求的项蛟,当即喝令两个健仆把人叉了出去,继而才对张越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说:“张大人,公公在暖阁等你,请随小的来。”

比起那些动辄花园游廊亭台楼阁的勋贵府邸,马府街郑府的规制并不算大,不过是寻寻常常的三进院子。由于郑和只有一个养子郑恩铭,此外再蓄养了几房家人,自然是满够使了。张越由那管家引着进了二门,随即就换了个老妈子来带路,经游廊到了正房大屋,最后才进了暖阁。一进里头,他就感觉到里头暖意融融,居中的软榻上坐着的正是郑和。

两人从前虽打过几次照面,但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彼此对视了一会,张越便率先施礼,郑和也连忙起身还礼。几句寒暄过后,郑和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张大人今夜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这确是我管束不严。你若有什么想法,还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 仗义?公义!

小小的暖阁中除了居中的杉木梨花榻之外,就是两边四张带有脚踏的榆木交椅。墙上挂着一幅人物画,不过寥寥勾画数笔,瞧着却与郑和有几分神似,余的不过高几花瓶之类,角落处的一座木屏风大约是整间屋子中最华丽的家具了。

此时此刻,坐在郑和左下手第一张椅子上的张越面对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忍不住又端详起了主位上的人。

这便是六下西洋,在历史上留下丰功伟绩,同时还有航海史上无尽谜团的郑和?这样一个人,会甘心就此被搁置在南京,在守备太监上终老?

“郑公公既然受命领下番官军守备南京,此前可知道下番官军和其他京卫有支米支钞的差别?虽说米八钞二乃是永乐年中的规矩,但两京和中都诸卫以及河南、浙江、湖广的卫所军士,素来全数支米,不给钞,怎么偏生大过年的闹成这般模样?此外,依我看来,下番官军都是海上营生精熟的精锐,若是就此搁置,实在是太可惜了。”

虽说问得直截了当,但郑和并没有指望张越会在这当口说出什么要紧话来——他和文官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其中有因为他是天子亲信而曲意巴结的,有因为他是太监而不屑一顾的,也有当面卖好背后使坏的……但总而言之,这些人无不是喜欢顾左右而言他,话里藏锋。于是,刚刚啜饮了一口热茶的他听到张越这番话,不由得怔住了,旋即便抬起了头。

“张大人既然直言,我也索性直说好了。”他随手把那茶盏放在梨花榻旁边的高几上,一字一句地说,“这些下番官军中,其中最年轻的也跟我下过两三趟西洋,我自然不想看着他们就此搁置了一身本事,所以一个月前到了南京,我便向皇上上书。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待遇如今就相当于寻常京外卫所的士卒!”

郑和说着就站起身来,脸色紧绷:“当初他们夹带私货,我没有管,原因不是因为什么水至清则无鱼,而是因为在海上随时随地有不测之祸,到时候便是尸骨无存。而身在异邦归心似箭,若是连那点额外收入都没有,单靠朝廷那几贯钞的赏赐,人心易变,隐患无穷。他们得到的固然不少,可人在海上一漂泊就是一年多,回来之后难免放纵。所以,这些人多半都没有什么积蓄,如今一旦遇上不利的措置,更是到了这样窘迫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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