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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775)

自以为巧舌如簧说动了刘俊,唐千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接着却以安排事情的借口,偷偷溜了出来。锦衣卫衙门不比应天府衙的雄浑规制,里外也就是三个院子二十多间房,进进出出的人身上仿佛都带着那么一种阴森气息。由于这里并未设北镇抚司,原也就没有诏狱,但既然有锦衣卫这三个字的金字招牌,自然是无人过问抓人关人的事。

绕过前头的大照壁,又出了东边的门,唐千顺着一条阴暗狭窄的小道走了一阵子,迎面进了一扇小门,就只见有好几个彪形大汉守着。他冲他们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移开了地面上的几垛干柴,露出了一个向下的洞口。他想也不想就猫腰钻了下去,等到从阶梯下来踏着了实地,他才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里是南京锦衣卫的地牢,如今统共关了好几个人,却只有一个最为重要。一路走到最里间,凭借火炬的光芒,他一眼就看到了栅栏后头蜷缩成一团的那个人影。想起昔日遇到时此人的骄横,他不禁冷笑了一声,随即就慢悠悠地踱了上前,随口叫了一声王公子。

尽管不曾用刑,也没遭到什么真正的恶待,但是王全彬在这儿一关就是将近十天,扯开了喉咙叫嚷也没人理会,送一日三餐的好似哑巴,这些日子下来,他几乎完全崩溃了。听到有人叫王公子,他本能地一个哆嗦,随即就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王公子,这儿是锦衣卫,如今你可该明白了?”唐千背着手又靠近了一些,继而就半蹲下了身子,恶狠狠地说,“别在这儿摆你大少爷的架子!你要是不老实一些,锦衣卫的诸般刑罚可以让你全部尝一个遍,到了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对面那位公子哥抖得犹如筛糠似的,心里自是异常满意,脸上却仍是维持着那种狞恶之色。又恐吓了一阵,他这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又取出了一盒印泥,随即冷冷地说:“要想少吃苦头,就在这上头按个手印!”

平生第一次落得这样的境地,王全彬哪里还敢有半点违逆,慌忙挪了上来,看也来不及看就用巴掌蘸了蘸印泥,在人家要他按的地方按了个指印。果然,那人收好东西之后就再也没难为他,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离开了。看着那仅有的一丝天光消失不见,他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再一次在心里狠狠埋怨着迟迟不来救他的父亲。

拿到了想拿的东西,唐千自是心满意足,笃悠悠地离开了南京锦衣卫衙门。尽管只是个不入流的总旗,但这身锦衣卫的虎皮穿在身上,却是见官大一级,除了那些真正的官家人,寻常百姓看到他都是慌忙躲避,那种横着走路的感觉让他心醉不已。想到之前那位人物给他的承诺,他越发觉得心中高兴,竟是哼起了小调。

“待到了那日月换新天,管教他死得干干净净!”

如今刘俊尽可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但等到日后,他才是真正的赢家!到了那一天,从前受的那些屈辱,他非得一桩桩一件件都讨回来!

由于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此刻只想着怎样交差,因此唐千少不得揣着东西回了家,等着人家上门来找他。由于他之前娶不起媳妇,如今发达了也不想找个黄脸婆拘管,前几天索性花钱赎了个相好粉头在身边伺候。这天下午,心中高兴的他多灌了几杯黄汤,没多久就完全醉了。朦朦胧胧间,他隐约觉得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身上摩挲,舒服地连声哼哼。

那粉头自小在青楼长大,学的就是这等从客人身上榨好处的本事,找到了那张纸之后,她忍不住扫了两眼。这上头的字她大多不认识,但那个鲜红的手印却是认得的,当即便断定这多半就是人家需要的东西。于是,她在房中点好了安神香,揣上这张纸便慌慌张张出了门。

傍晚,张越特地绕道去了大德绸缎庄。吩咐明日把几样新鲜绸缎送到几处府第,他便上了车。在车厢中取出那张纸一目十行看了一遍,他忍不住嘴角一挑,心里思量了开来。

朱高炽登基不过几个月,从人事升降到其他措置,一样样让人应接不暇。就在日前,驸马都尉南京守备西宁侯宋琥因为被吕震等人弹劾不恭而被削爵;再前头,已经死了的永平公主被朱高炽翻了旧帐,废为庶人;若还往前头看,当初因为居丧不尽哀而被一个个治罪的人,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多数都是都察院的手笔。

刘观这个家伙,原以为朱高炽登基之后免不了收拾他,想不到这墙头草倒得这么快!

重新低头审视了这张纸,张越忍不住用指甲在上头掐出了几个极其要紧的地方,深幸自己事先去联络了袁方,这才成功用调包计把东西弄了出来——单单这份东西,要在短时间内把笔迹手印纸张等等模仿得像那么一回事,还只有行家做得到。要不是如此,凭着这轻飘飘的东西,不但王勋亮头上那倾国倾城的乌纱帽不保,而且连大好头颅也未必稳当!

私通汉王,心怀怨望,刻大逆书……这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

想着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刘俊盯得他紧,自己不好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张越不禁觉得有些为难。全盘交给袁方固然使得,但那边压力太大并非他所愿。而且,事到如今,他得让这事情的声势大起来,所以一定得拖上更多人下水。南京的勋臣贵戚这么多,要是这个刘俊贪得无厌野心勃勃,恐怕不单单会只拿一个王全彬做文章。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闹大了,到时候若是能把刘观惊动了同太子朱瞻基一同下来,那才是斩草除根!

第六百六十六章 只一个等字

南京应天府学在贡院街正中,隔壁就是南直隶贡院。应天府学教授不过从九品,因举荐得了这个位子,却是并无功名,但学问文章倒很是扎实。这天他率着训导和其他学官在门口迎了张越这个应天府丞入内,陪着四下里转了一圈,又呈上了月考的厚厚评卷。

张越随便翻了几张纸,见字迹无不是方正有力的沈体,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再看那些文章多半是经义透彻却空无一物,他自是没多大劲头。尽管有心说两句,但见这些教授训导个个都是五十开外鬓发斑白的年纪,他自忖初来乍到,也就把满腹的话压了下去,只欣然点头道:“江南文华重地,每逢会试,金榜题名者不知凡几,还请诸位今后教导出更多才俊来。”

他不过是随口说上一句客套话,但下头的众人却俱是欣欣然。在他们看来,应天府学既然曾经是天子脚下,自然在南直隶乃是头一份的。于是,一个老训导就捋着胡须笑道:“张大人放心,这府学的生员每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但凡不用心的都早早开革了出去。俗话说头悬梁锥刺股,只要人人发奋苦读,等到后年乡试时,必然能有上佳表现!”

此话一出,顿时人人附和,张越也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如今乃是官府儒学最盛的时期,民间书院在江南一带虽零零落落有一些,声势却远远不及这些官学。他掌管应天府学,倒是可以把自家族学那些学生拉到这里两相印证,但这种动静却实在是太大了,因此他先让陈夫子去带他们拜访那些江南的民间书院,顺带交流交流。倘若日后有机会,让天下儒学学子都能够多多往来走动,这倒是一件大好事。

由于张越年轻,听过他名声的那几个教授训导原本还担心他锐意十足指手画脚,如今见他听得多说得少,摆足了一幅谦逊态度,他们自是松了一口气。于是,当张越提到想让李国修和芮一祥两人在这里旁听一个月时,众人都是满口答应。

眼看已经是快晌午了,张越被几个老夫子盛情挽留,不得已留在这里用了午饭。等到离开应天府学时,他忖度衙门那边没什么要紧事,再加上心里还有些想不透彻的地方,便索性带着几个随从在街上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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