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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817)

“所以,我也知道你那一招杀手锏还不到时候。况且,做得太刻意,那位唐教主固然能全身而退,你家妻妹的那个师傅就不那么容易脱罪了。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少不了医者,但每个人也最怕医者,尤其是夺命的大夫。”

两人会心一笑,全都不再提这个话题,索性捧着茶盏悠闲自得地聊起了天。说着说着,袁方突然把话题岔到了另一件事:“对了,你可知道陈留郡主如今在哪?”

张越正在心里寻思父亲张倬得知袁方上家里来,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乍然听到这话,不明其意的他顿时心中一紧。朱宁自从去岁替父亲前来祭拜朱棣之后,就没有回开封,此前更是常常居中给他传递消息,如今皇帝驾崩,他只知道这位金枝玉叶人在宫里,其余的消息就再也打听不到。

“听说郡主被皇后召入宫陪伴了?”

“是召入宫,却不是什么陪伴。”袁方看到张越那张脸一下子绷紧了,沉吟片刻就放下了茶盏,“此事我也是辗转听说。皇上重病,政务大事都是皇后决断,后宫事务难免撂开了手,所以就让郡主代为处置。若是平常,这也不打紧,但宫里有消息称,皇上殉葬的嫔妃已经定下来了,除了几位不曾生育过子女的嫔妃之外,极可能还有起初册封的郭贵妃和王淑妃。宫中的消息传得最快,恐怕如今那位郡主面对几个铁定要死的人,也是棘手得很。”

册立皇后时一同册封的只有三位皇妃——郭贵妃王淑妃赵惠妃,如今一下子便要其中两人殉葬,个中隐情一看便知。想到此前朱棣死后亦是生殉了众多人,张越只觉得毛骨悚然,心想自汉唐宋以来数百年不见人殉,如今这大明号称礼仪之朝,这种蛮行竟然一再延续。再想想朱宁还是未嫁之身,便要在宫中经历这种风波,他更是觉得心头恼怒。

“要不是为了周王千岁,陈留郡主也不会接下这件事。皇后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郡主冰雪聪明自然不会不知,只是代王府解未来危难,这份心志不可小觑。这个世道,男人立身处世固然艰难,但女人却更艰难。”

坐了这么好一会儿,袁方少不得起身告辞,张越便亲自把人送出门去。到了第二道仪门的时候,袁方脚下却忽然停了一停:“太子还让我捎带一句话给你,他即位之后,便会重开海禁。如今王景弘率船队的出海,他到时候便声称是通使日本,名正言顺,大臣们也无话可说。另外,若是你想知道我对你讲的那个故事的后续,不妨去问问你爹爹。”

在大明朝厮混了这么多年,张越知道,倘若这会儿朱瞻基借袁方之口撂下什么必不负你或是升官晋爵之类的承诺,那么他便着实该失望了。如今听到朱瞻基竟是承诺重开海禁,他不禁心情大好,暗想待到这回乾坤大定,他总算是能腾出手来干些事情。然而,袁方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等把人送出大门,他就径直去了父亲和母亲的居处。

除了丁忧的张倬,张家小一辈如今都有各自的差事,三个小妯娌脾气性子各不相同,白天有的处置家务,有的闭门看书,有的往外头串门,偌大的大宅门白天往往是静悄悄的。孙氏和几个侄儿媳妇也不过是寻常的情分,大多数时候就只是在屋子里带着女儿看着孙女,高高兴兴地享着天伦之乐。这会儿她一面逗孙女三三,一面和女儿张菁说话,好半晌才发现丈夫在旁边坐立不安,额头上仿佛还有些汗迹,不由得奇怪了起来。

“老爷,你这心里头有事?”

“没事。”张倬一想到袁方就在外头,心里总觉得有些七上八下,却不好对妻子解说这些,此时顺势就拍了拍张菁的脑袋,“如今国丧期间,学是不用去上了,课业却不许马虎!先头那位梁公子写信来说年底就到京城,到时候别一问三不知丢了咱们家的脸。”

“爹爹尽小看人!”张菁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昂头挺胸地说,“我和恬妹妹读书认字又多又好,先生们全都夸奖过!如今三三还小,等她大了些,我还能教她认字呢!”

“看来咱们家得出一个小才女了?”

说话间,张越打起了帘子进来,见张菁眼睛一亮,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他便连忙抢在前头说:“你都问好几遍了,我前头就和你说过,你嫂嫂还得留在南京,一时半会难能回来。”说完他也不理会满脸失望的小家伙,上前见过了父亲母亲,见三三含着手指头看着自己发呆,他不禁有些愧疚,上前轻轻按了按那粉嫩的脸颊,心里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

孙氏看到怀中的孙女不自然地扭来扭去,便冲着张越嗔道:“你再不回来,孩子就要忘了你这个爹了……唉,这些年你一直东奔西跑,竟是没个头,这次应该能在家里消消停停呆上一段日子了吧?赶紧让媳妇回来,一年多不见,我也怪想她的。还有,我每次抱着三三就想静官,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张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的埋怨唠叨,此时连忙赔笑应了。看见儿子老大一个人,站在孙氏身旁满脸堆笑地说话,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张倬虽说心中惦记着别的事情,竟是不想出言搅乱这难得的气氛。直到孙氏把张越打发了过来,他才含笑问了两句,寻了个借口就叫着张越一块出门,到了空着的西厢房说话。

问了刚刚袁方来都说了些什么,张倬便陷入了沉默,直到张越提起当年的故事,他才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脸色发白地说:“他竟然对你都说了?”

“袁伯伯只说到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张倬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那高高的房顶,声音空洞地说,“我生下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在张家无依无靠,虽说衣食无忧,可上头有能文能武的兄长,十几年都是我孤独寂寞一个人。直到我娶了你娘之后,因靖难的缘故往北平躲避,途中遇到流民,我和大伙失散,又遇着人打劫,幸得他相救。只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那不但是仗义的好汉,也是可以倚赖的亲人。”

他完全没注意到张越的表情,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初那个仗义解围的身影。那时候他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从前只觉得身为庶出的三子,又没有什么抱负本事,将来的路无所谓如何,和妻子彼此倚靠过日子就行了,可临到要紧关头面临生死存亡,他才知道有些东西并非身外之物,关键时刻也是保住自己的手段。

“那会儿得他相救,得知他是去北平投奔燕王的,我就和他一路同行。因他豪爽仗义,和我说话丝毫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扭扭捏捏,我索性认了他为义兄。一路同行的还有大嫂和沐宁,大嫂身体不好,却是个好心人,在车上还帮我缝补衣服。从她口中,我这才知道,袁大哥早年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他得了重病,袁大哥的母亲只得答应改嫁别人为妾。那家主人不但请大夫给他治好了病,还留下了一笔足可他过活的钱。”

“人都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原以为袁大哥必定对这桩往事耿耿于怀,谁知一次宿营时,袁大哥并不避讳,也对我说起了从前的事。从父亲与那帮贼人同归于尽,到母亲掩埋了尸体匆匆逃出乡里流落到了开封,再到母亲不得不狠心嫁入别家,只为了能在那种年景下使他能活下去……我那会儿听着听着,只觉得他父母固然难得,他在这等情形下能有那样洒脱的个性更是难得。”

和袁方那时的酩酊大醉相比,张倬的神志却颇为清醒,说到这里,他突然垂下了头,又从脖子里拽出了一截红丝线,上头赫然系着一枚玉指环。见张越好奇地盯着这东西瞧,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便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袁大哥也有一枚。咱们也是在路上又遇到了南边的溃兵,好容易杀出重围之后裹伤时,才发现两枚的制式一模一样。因为之前那一路同甘共苦,这相认便没有那么多波折。我也是后来才从袁大哥那里知道,当初就是因为这两个指环上头镌刻着祥兴御宝四字让人瞧见,母亲才会被人当成是宋室皇族之后,由此家破人亡。那些身世之类的勾当咱们都无心去追查什么,直到现在,陕西那边宋室皇裔谋反一案还没销,所以袁大哥那会儿趁着靖难赤地千里在黄册上做了手脚,一直都对人假称是河南阳武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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