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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885)

张越虽然素来不喜欢硬顶,但面对顾兴祖这种居高临下的蛮横态度,他自是心头恼怒。略一思忖,他就反问道:“侯爷既然说琼州府的黎人和瑶人勾结,大约就是依的这几份口供?那下官请问侯爷,供出这些事情的人何在?”

“这些东西是覃公旺亲自供述的,他原本想用这些东西换一条活命,奈何朝廷律例森严,他乃是首恶,自然是斩首以儆效尤。倘若张藩台不信,思恩县令等等不少人都可以作证,白纸黑字,还有画押!”眼见张越一副油盐不入的架势,顾兴祖也有些不耐烦了,当即一字一句地说,“张藩台,你不要忘了,本爵挂的是征蛮将军印!”

闻听此言,堂上众人无不是悚然而惊。奉命征讨或镇守的总兵一律挂将军印,这是从洪熙年间方才开始的规矩。顾兴祖挂的是征蛮将军印,凡兵事便是节制广东广西两省,况且他此时用的是堂堂正正的理由,满堂文武竟是驳斥不了他。

“李知府,本爵最后问你一次,那三个充当刺客的黎人何在?”

此时此刻,李知府恨不得今日自个根本没出场。瞥了一眼张谦和张越,他只得咬咬牙一躬身实话实说道:“回禀侯爷,那几个刺客因晓得阴谋败露,下监不多日便在狱中自尽,如今就连尸体也已经丢在乱葬岗了。”

“自尽?他们谋刺朝廷命官,也许还是叛党,你广州府衙的人就如此不尽心?你这个知府就从此不闻不问,以为事情从未发生过?你这个知府拿的是朝廷俸禄,就这么尸位素餐,本爵要弹劾你!”

此前因为诸多事由而积下的无穷恼怒,顾兴祖这会儿一股脑儿全都发泄了出来。瞧见李知府满脸青白惶然无措,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他心中方才生出了一丝快意,又转头冷冷扫了堂上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都指挥使李龙身上,口气愈发冷峻了下来:“李龙,听说你未得上命,竟然敢私调卫所存粮给藩司平粜?”

“回禀侯爷,下官……”

“卫所存粮乃是屯兵根本,莫要以为本爵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贪图逃澄粮食那点蝇头小利,竟然敢枉顾朝廷律令,你好大的胆子!”

眼见顾兴祖又掉头看向了喻良,竟是一个个发作下来,张越不禁心头大恼,正欲开口驳斥的时候,却只见一旁的张谦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只一沉吟,他就想起自己在拿到张谦送来的绳愆纠缪银章后,早就将此前赈灾的缘由始末详详细细写成了奏折呈递京城,此时决计已经到了御前,李龙调粮之事并不是什么隐秘,便忍住了没有开口。

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贸然冲突,这原本就不是他的作风。只不过,这位镇远侯大约是在永乐年间过得太舒坦了,之前又配了征蛮将军印,于是还以为如今是勋贵占据半壁江山那会儿,却也不想想这一圈耍威风下来究竟会得罪多少人!若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理由真能成立也就罢了,若真是捏造,这儿谁能放得过他?

“好了,如今有更大的案子,今日这案子暂且搁一搁……”

“不能搁!”

就当顾兴祖发了一大通脾气,最后终于撂下了一句关键话的时候,却不防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众人转头一瞧,见是面色潮红的右布政使项少渊,顿时齐齐一愣。而反应最为激烈的自然是顾兴祖,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项少渊,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项少渊一路从知县知府爬上来,在地方上向来是压制豪强说一是一,但到了广东布政使任上,他还想故技重施的时候,却遭到无数掣肘,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只数年间就豪情壮志全消不说,而且也落下了一身的病。这些日子尽管仍是未得施展之处,但眼看张越做到了几桩他没能做到的事情,他却渐渐有了精神,此时一发狠竟是丝毫不怵顾兴祖。

“公审徐正平私将人口出境,私相与番船贸易等事已经早就公告全城,如今在外等消息的不但有受害的苦主,而且还有广州府乃至于外地的百姓,此事若是拖延,则官府信誉何在?侯爷要咱们协同您处置叛逆大案,可以,这儿的每个人都能够陪着!但是,不拘李知府陆推官,任留下一个继续审理案子,另一个随同问话,这便可以两全其美!”

“你……”

看到顾兴祖亦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再瞧瞧其他人虽是一副解气的模样,却都不自觉地离项少渊远了两步,这一刹那,张越只觉得这位搭班子以来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右布政使很是不凡。在满堂寂静之中,他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旋即笑道:“项大人这主意的确两全其美。”

张谦没怎么犹豫就接口道:“不错,既然镇远侯的事情要紧,这里就留下李知府吧。”

这两位先后附和了项少渊,刚刚遭了一顿排揎正无处去火的喻良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立刻跟着附和了一声。而李龙虽不明其意,可想想藩司臬司和市舶公馆都已经表态了,自个儿刚刚还挨了一顿骂,这会儿还不如索性与其站成一线,遂也表示附议。刚刚狠狠逞了一番威风的顾兴祖完全没料到众人竟是齐齐和自己唱反调,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一片。

第七百三十九章 唇枪舌剑,明枪暗箭

尽管贵为侯爵,又是挂征蛮将军印的总兵官,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三司和市舶太监的齐齐力压下,顾兴祖再难反对,只好恼怒地接受了项少渊的提议,在众人的陪同下拂袖而去离开了公堂。他这一走,唯一被留下来审案子的李知府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用帕子擦了擦满是油腻的脑袋就狠狠地一拍惊堂木。

堂下跪着的徐正平望着那一行从公堂左侧角门离开的身影,原本就是面如死灰,再一听这一声砰的巨响,人竟是情不自禁地轻颤,随即几乎瘫软了下来。好半晌,他才提起了精神,心想自己的侄女好歹给了顾兴祖为妾,就算撇开这一层,自个至少还是有用的。

顾兴祖既然来了,那么哪怕是为了他交给自个家经营的那巨额财产,也绝不会放着此事不理会。就凭他的那些罪过,决计会判一个抄没家产,到那时候顾兴祖的损失就大了。

过了穿堂,顺甬道就能看见三堂。张谦反客为主带着顾兴祖走在前头,三司的四位主官都落在后头,而最后面的陆推官则是满脸苦色。这前头不是超品的勋贵,就是不能按品级算的大太监,三司的官员最低也有正三品,可他算什么?偏偏之前那几个刺客还是他主审的,这要是最后推诿责任,岂不是他吃挂落?

“陆推官。”

“啊……张大人。”陆推官本能地抬起了脑袋,一看是张越落后几步和自己并行,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一应事情你只要照实说就是,不用文过饰非。”张越瞧着前头陪顾兴祖当先走入三堂的张谦,淡淡地说,“这些事情本就是张公公和本司商量之后决定的,而且也是圣意,和你不相关,你不用存着什么被拿出去顶缸的心思。”

见张越点点头就越过他追上了前头的李龙喻良项少渊三个,陆推官只觉得刚刚还跳得扑通扑通的一颗心顿时掉回了肚子里。怕就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这辈子不求什么飞黄腾达,可也绝不希望被人牵连以至于罢官贬谪。于是,打点精神的他跟随众人进了三堂,等顾兴祖一问,他就明明白白把那几日审讯的所有情形一五一十解说了一遍。

既然来了,顾兴祖自然把那些顾忌都抛在了脑后。须知他那些叔叔伯伯们如今还有不少都在贵州和广西一带,根基都在南方,如今也正因为朝廷的处置而憋了一肚子火。倘若知道了家族存在外头打理的那一大笔钱出了岔子,恐怕反应比他更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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