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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98)

张倬此时已是无言,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又拿起酒壶倒满,如是一口气连喝了三杯,他方才缓过气来苦笑道:“你还是那个样子,丝毫不留情面。”

“我给你留情面,别人可会给你留情面?”袁方晒然一笑,终究动筷子挟了一口面前的一盘白菜,却根本不理会那厨师精心烹制的其他佳肴,“你大哥之前是正三品侍郎,如今虽然黜落,东山再起也是转眼间的事;你二哥转眼就要踏上三品,在丰城侯李彬的麾下如鱼得水;你就算这次考中进士,要想跃上高位还得要几年?”

张倬此时面上微红:“我……”

“我之所以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因为纪纲瞬息倒台,党羽全部覆灭,皇上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看中了位卑谨慎同时又无亲无故的我。锦衣卫乃是皇上的鹰犬,我如今是指挥使,但他日谁知道是否会和纪纲一个结局,也不知道能帮你父子几年。你不是读书科考的材料,我只希望你这次运气好些。若是真能父子同中进士,倒是一桩美谈。”

“我是不存此奢望了。”

口中这么说,张倬心中却实是盼望。袁方的话虽让人听着心惊肉跳,但他知道这就是事实。锦衣卫看似风光,手中大权却全都来自皇帝,并无半点根基。家族余荫也只有在他真正踏上仕途之后才能给予庇护,而袁方看似神通广大,却只能在职权的范围之内帮上他。

酒菜虽多,两人却全都无意于此,不过是浅尝辄止就都放下了筷子和酒杯。袁方问了几句那边金钱上的勾当,张倬便低声一一答了,末了才道:“上次大哥下狱,我还拿出了三千两银子,算上……”

“你那个小侄儿张赳在京师变卖房产家产,回去多半会还上这笔钱。就算不还,难道我还挑唆你为了这个和你大哥去算帐?”袁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张倬不必再往下说,这才神情一正,郑重其事地告诫说,“除非谋逆,汉王如今算是彻底绝了荣登大宝的可能,但皇上对太子仍有不放心。所以,不论你还是你儿子,都不要太深地踏入那是非圈子,否则你大哥就是榜样。我听说保定侯的兄长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看上了越儿,仿佛动了婚姻的念头。”

张倬闻言着实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你初来乍到,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袁方眉头紧皱,颇有些无奈地说,“你大哥的女儿嫁给保定侯小侯爷,这倒是天作之合,只保定侯家因为孟贤的关系,却有一半得归到赵王这一边。赵王早先就不是安分的,诋毁太子不是一次两次了。倘若再生出什么念头……”

听着袁方的口中吐出一连串利害关系,张倬只觉得头也大了。他当初在南京的时候一味在国子监读书,在开封也不是什么关心大事的人,哪曾知道许多事中还有如此关联?虽一向盼望张越能一鸣惊人光宗耀祖,但一想到如今情势如此错综复杂,他险些打了退堂鼓。

“总之,越儿的终身大事你不要拘泥什么门第,门第太高贵的人家,这媳妇将来进门也是不好相处的。无论是英国公夫人还是你家那位大小姐看中的人,你都得自己好好斟酌斟酌,不妨问问你儿子的意思。毕竟,那是他以后的正妻,是当家的主妇,贤良淑德是最最要紧的。以后若有什么事找我,就去大德绸缎庄。若十万火急,那就在北镇抚司斜对面的墙上用白粉画一个圆圈,我自会与你联络。你记着,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从前的日子你别忘了!”

张倬这一顿饭吃得没有半点滋味,进京时那点子踌躇满志和兴头至少都丢了一半。下楼时天色还早,他便和自己带来的两个随从会合,本想去一趟杜府拜访拜访,可一想到杜桢已经随行北巡,于是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遂吩咐车夫回英国公府。

马车在英国公府西角门处停下之后,他弯腰才下车,却发现一行人簇拥着一顶暖轿也正好停在了门前,却是下来一个脸上敷了厚厚脂粉的贵妇人。他依稀瞧着面熟,直到门上的门子上前请安,叫了一声二夫人,他方才知道这是张輗的妻子,自己的二堂嫂。

由于彼此生疏,他忖度片刻便没有上去寒暄,由着对方一行人先进门,眼看张輗的夫人上了小轿往内仪门方向去了,他方才上台阶进门。此时几个门子连忙迎了上来,有的出门帮忙料理马车,有的上来请安,管家刚刚送走张輗的夫人,立刻便回转身过来相迎。

“刚刚过去的是輗二嫂子?”

“是二夫人。说来二夫人一个月也难得来几次,今天倒是好兴致。”那管家本不是饶舌的人,但既然是张倬相问,他少不得多说了两句,“刚刚二夫人还问了我越少爷的生辰八字,说不定是看准了什么亲事。”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张倬今日吃袁方这么一说,对儿子的婚事自是慎之又慎,此时心中自是不悦,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却是径直回了芳珩院。

自打在父亲房里看了那张帖子后,张越这脑子里就一直都在想着进京之后遇到的某些事情,就连往日宁心安神时百试百灵的练字都没了功效。于是,秋痕掀帘进来报说张倬已经回来,他本能地站起身往外走,可临到屋子门口时却站住了。

他能问什么?难道他能直截了当地再次去问父亲是否和锦衣卫的头头有交情?

于是,张越只得踌躇着走了回来,重新又坐回了书桌旁练字。然而,这一次他同样没写上几张,外头又有人掀帘进来,他抬头看见是父亲张倬,连忙站起了身。

张倬瞥了一眼案头上的一叠字纸,便走过去随手拿起来翻看,随即又撂下了。微一沉吟,他便问张越刚刚去见王夫人的情形,待得知那一番安排后,他便点点头道:“你大伯娘全都是为我们着想,安排得确实周到。唔……越儿,你八月就要乡试,这几个月悉心读书,尽量少出门,明白么?”

张越闻听此言不禁奇怪,除了那次风头太劲所以听杜桢的话闭门读书,他几乎每日都会出门,不是会友就是拜访师长。先头英国公张辅一力让他留在南京,乃是为了让他多多结交友人,以备将来步入仕途时能更加顺当,所以更力主他多在外走动。这一点张倬原本也是赞成的,此刻为何忽然冒出这番话?

“如今皇上北巡皇太子监国,难免有魑魅魍魉之辈兴风作浪。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咱们搬出去之后,你闭门读书就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如此贺礼,如此贺客

有英国公府的财势和人手,户部街东头那座院子很快便收拾好了。虽说比不得英国公府的规模宏大,却也有一明两暗的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都是卧砖到顶起脊的瓦房,清水脊的门楼,齐齐整整,里头一应添置了酸枝木家具。

张倬自己带着好些人随行来京师,之前的高泉也还留着,此外还有两个管家媳妇,因此原本也不需要英国公府再派人手。可王夫人犹自不放心,死活塞了两个年长守礼的婆子来,又将月落和流苏依旧送给张越使唤。

到了特意挑好的吉祥日子,张倬便带着张越和顾彬搬了过去。王夫人自己一个女人家不好出面,便命管家带着大拨下人将张倬张越顾彬一起送了过去,鞭炮放得噼啪响。

虽没有大张旗鼓,但来贺的人还是很不少,保定侯家的小侯爷孟俊亲自带着几个至交好友登门,富昌伯房胜的孙儿房陵和应城伯孙岩的儿子孙翰自然也来了,再加上闻讯而来的万世节,场面倒是热热闹闹。不但如此,众人全都算是张倬的晚辈,少不得连番劝酒,这一高兴,张倬便多喝了几杯,很快便被灌得酩酊大醉,张越忙亲自带人将他扶了下去。

这一转回来,那些兴头正高的年轻人自然将矛头转向了他。几杯下肚后他便再也不敢多喝,死活推拒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劝酒手段。正乱哄哄的时候,前头忽地传来了一阵丝竹弹唱之声。起初众人还不在意,但几句过后,那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纵使是半醉不醒的人也都晃了晃脑袋坐直身子,四下里寻找唱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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