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盛唐风月(1520)

要是往前放在两汉魏晋南北朝,权臣定立新君,这简直是司空见惯,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这要是往后放到明清,大臣当到这份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卫道士口诛笔伐,哭天抢地,那个提出此议的人不是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被人群起而攻;哪怕是放在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也因为宰执和士大夫的地位名义上提高,实质上降低,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唯有在大唐,敬晖等五大臣杀二张,奉中宗登基的旧事只过去了几十年,且一代代皇位变更时几乎都伴随着喋血政变,在一阵喧哗之中,这样的提议竟无人斥之为大逆不道!毕竟,杜士仪说的是禅位于贤王,又不是禅位于自己!

天子早就该退位了!

李隆基呆呆地看着完全失去控制的局面,看着文武大臣彼此交头接耳,不少人的脸上显露出或赞同或兴奋的表情,至于宗室们,则更是三三两两凑成一堆,甚至彼此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种嚣张的态度分明是把他当成了死人。好不容易派来了零星的反对声音,却很快被淹没在了我推举某王的鼓噪声中。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千疮百孔的身体,就这么昏倒在了御座上。

冷眼旁观的杜士仪是第一个注意到天子已经昏厥了过去的人,然而,他却没有出声,目光扫过了那些难抑激动的人们。这一个巨大的诱饵丢出去,足以教人疯狂,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反而能够袖手作壁上观。他最后注视了一眼已经被所有人,包括那些宦官给忽略的李隆基,悄然走向了大殿最旁边的通路。然而,还不等他就此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他的袖子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君礼,你掀起了这么一场大风波,自己却想走?”

不用回头,杜士仪就知道身后追来的是裴宽。他不动声色地回头抽回自己的袖子,见那些讨论正起劲的文武群臣竟是没有注意到他们这对主宰政事堂的相国,他就笑着说道:“裴兄既然不肯放过我,不若你我就此去政事堂小酌两杯?”

裴宽差点被杜士仪这轻描淡写的语气给气坏了。他眼睛一瞪,正要反唇相讥,突然记起了什么扭头望去。当他发现御座上的天子已经颓然歪倒,他登时遽然色变,随即不管不顾又一把抓住了杜士仪的手腕。

“不论陛下有多少过失,总不能任由他如此却无人理会。你我护送陛下回宫,至于其他人,让他们先回去,就算推举,也不是今日一时一刻的事!”

杜士仪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说:“好吧,我听裴兄的!”

随着裴宽拉了杜士仪急匆匆来到天子御座之前,居高临下宣布今日就此下朝,推举之事回头将下明文公告天下,随即就叫了内侍火烧火燎地把李隆基给送回了宫,那些来不及参礼的文武群臣和龙子凤孙们方才如梦初醒。平生第一次,他们忽略了那个垂拱九宸治天下的天子,可心中内疚的不过寥寥数人,大多数人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如释重负。

当百官和宗室出了勤政务本楼,却发现楼前广场并没有想象中的甲仗如林,兵马密布的景象,只有那些品级太低没有资格入殿的低品官员正乱成一锅粥似的在那一堆堆地说着什么。这时候,和杜士仪一块回来的南阳王李係方才被人想了起来,须臾他就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都在问他杜士仪回京情形。

而这位逃脱一场大劫,又自认为很有贤王气象的皇孙面对众多质询,只是言简意赅地把杜士仪对于河东朔方安北三军主力的措置给大致交待了一下,末了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次跟随杜元帅回来的不过是三镇精锐,总计六千人马,因为未得上命,暂时驻扎在长安城外!杜元帅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劝服了一场兵灾,大父如此昏聩,实在是太让天下人寒心了!”

第1254章 比死多口气

兴庆宫兴庆殿,裴宽也好,杜士仪也好,全都不是第一次来。裴宽虽则被李林甫压制多年,杨国忠上台也只是还没来得及对付他,可他有弟弟帮衬,杜士仪援手提点,一重重风浪全都侥幸躲过,始终在朝中屹立不倒,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子。杜士仪这些年出镇在外,每逢回京大多都会受到频频召见,来往此地亦是平常。然而,如今两人再度踏足此地,却是和从前面君的经历截然不同。

他们虽然还是臣子,但那位曾经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却已经不比往昔了!

此时此刻,杜士仪和裴宽在殿内看着御医给李隆基诊治,带着一队精锐兵马站在殿前院子里的姜度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看着那些被驱赶出来齐集此处的内侍宫人们,眼看一个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方才笑了一声,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今日朝会上发生的那一幕,随着双目紧闭昏死过去的李隆基被送回了这里,兴庆殿上下虽说未必知晓得通透,可大抵的情形还是能够想象得出来。历经了姜度两次大清洗之后,即便李隆基不遗余力笼络人心图为己用,但还是有很多人生出了畏惧之心,兢兢业业只做好分内事,不敢往天子面前凑,可总有那些抱着侥幸之心,只想着那是大唐天子,总不至于真的为臣子辖制。于是,当李隆基和裴宽杜士仪回来时,身后还跟着姜度,也不知道多少人白了脸。

“两次,数月之内,我姜四算是用了两次凌厉手段,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不听教训!让我说什么是好呢?”姜度突然声音一变,沉声喝道,“按照名单,给我把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一个个全都提溜出来!哼,媚上欺下之辈,也想往上爬?”

眼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将兵径直冲了过来,有人变了脸色想要抵抗一二,也有人更加低垂下了脑袋不敢抬头,后者的数量远比前者更多。当七八个人被反扭了胳膊押出人群时,既有求饶声,也有咒骂声,更多的是哭喊声。姜度却不耐烦听这些,使了个眼色之后,他的耳边立刻清净了下来。眼见得剩下的人无不噤若寒蝉,他便淡淡地说道:“不用我多啰嗦了,照老规矩办。”

等到那些昏死过去的家伙被架走了,他方才抬脚往兴庆殿走去,临上台阶时,他却头也不回地说:“事不过三,我也不想一再造杀孽,所以你们自己全都把眼睛,把心思放亮一些。陛下退位也就在这旬日之内了,要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就少动那些歪心思!”

殿外那一阵骤然传来的动静,内中裴宽听得一清二楚。他何尝不知道姜度又借此机会清洗了一遍兴庆殿中服侍的人,可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婉转劝过,姜度却根本没有听的意思,反而振振有词拿出了当年父亲姜皎那场官司的旧事,挑明了自己这是杜绝宫中再有口舌之争而遗祸前朝。此时此刻,见几个御医手忙脚乱地围着天子忙活,李隆基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他不禁对杜士仪轻声问道:“你之前说让群臣推选太子,这真不是开玩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岂会虚言?”杜士仪发现几个御医全都手上动作停滞了片刻,这才继续忙活了起来,他哪里不知道这是如今每一个人最关心的问题,却仍然漫不经心地说道,“懿肃太子和二王已经死了,剩下来的诸王孙之中,大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人最最能够服众,既然如此,让在京官员五品以上者推举,看谁得票最多,便决定以谁继位,这是最公允不过的办法。”

“那你真的……”

“长宽兄想问我是否真的不插手?我当然不插手,甚至我可以很明白地说,无论谁继位,我都没有意见。我当初收复河北全境之后,就曾经对三镇将校说过,我在外逍遥惯了,长安城呆不惯,这个右相也只是担个虚名,再加上河北尚有零星叛军肆虐乡里,民心未定,再加上今年春耕泡汤,补耕几乎来不及,有的是饥荒,若无有力人安抚,只怕几年都缓不过来,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战后就留在幽州坐镇的。只可惜,出了行刺南阳王这种突发事件,我不得不回来!”

上一篇:武唐攻略 下一篇: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