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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691)

听到这话,里正身后奉命召集青壮以备城防的陈宝儿顿时心里很不好受。尤其是见那大汉竟是气性发作上来,一把上去把那老汉揪了出来,又是好一阵诅咒喝骂,甚至还要对老者动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那大汉的右手,厉声喝道:“住手!”

“怎么,云州都要守不住了,现如今你还有功夫管我的家事?”陈宝儿几乎可算得上是王忠嗣之外,云州都督府中曝光率最高的人了,可此刻人人尊称一声陈记室或是陈小郎君的他,却反而惹来了那大汉更轻蔑的目光,更刻毒的讽刺,“乳臭小儿,有功夫管闲事,还不如回都督府猫着发抖!”

然而,他本以为一下子就能甩开陈宝儿的手,可运足了力气,那只看似瘦弱的手却依旧紧紧箍着自己的手腕。恼羞成怒的他正要还击,却只觉得肩膀传来一股大力,待要反抗之际,腹部又是一阵剧痛,竟是径直被倒摔在了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这时候,他才发现四周围还有好些青壮,人人的脸上都写着惶惧不安。

“谁说云州守不住?”陈宝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尖利,“杜长史亲自上了防御最为薄弱的云州南城,贵主亲临北城督战,其余两面城墙,云州都督府的几位参军都已经赶过去坐镇了!只不过是区区一两千虏寇,攻不进云州!如今召集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去送死,军伍中人既是享受募兵的军饷,家中更享受各种免租庸调的优惠,自然会奋战到最后一人,你们只是负责预备沙袋!倘若虏寇入城,结局会如何?杜夫人一介女流,尚且在城中安抚人心,这时候只会怨天尤人,你还是不是男儿!”

这连番话说得那躺在地上的汉子哑口无言,而刚刚被他激烈的言辞说得作声不得的老汉,突然使劲顿了顿拐杖,一时老泪纵横,竟是带着哭腔说道:“当人佃户是有命在,可没有兵灾却有水灾旱灾,更有人祸,你扪心自问,你几个弟弟是怎么死的,你家媳妇是怎么死的?初到云州分房分地的时候,你是怎么高兴的,你是怎么说的,现如今却来说这种丧气话!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要是不愿意充役,我这把老骨头替你去!”

四周的青壮听着这对父子的话,又想想陈宝儿的话,眼见得那至少六十出头的老者忿然一丢拐杖便要加入自己的行列,也不知道是谁脱口嚷嚷了一声:“万一云州城破,大家谁都讨不了好,这时候还说什么怪话!之前那股马贼如此凶悍,还不是被杜长史用计剿灭了?当兵的能拼,我们也能!”

随着一个两个三个的附和,原本不情不愿被征召起来的青壮终于迸发出了血气和决心。而犹如陈宝儿跟屁虫似的唐振和唐岫看到陈宝儿目送里正急急忙忙带着这些人离开,唐振不禁小声用很不纯熟的汉语问道:“小郎君,真的能守住吗?”

陈宝儿看也不看地上那个呆若木鸡的汉子一眼,用尽全力迸出了一个字:“能!”

见上下一时精神大振,他就立时吩咐道:“城墙上的将士们浴血奋战,还请各家老弱妇孺开灶准备吃食,并预备随时接应伤员!”

都督府中,固安公主亲临北城墙督战,王容亲自前往城中安抚百姓,而王翰崔颢郭荃亦是各有各的职责,唯一留在都督府的,就只有重伤初愈,杜士仪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留在府里的王泠然了。尽管王泠然和玉真公主也颇为相熟,可此刻着实不知道怎么和这些无意间要经历一场最大惊险的金枝玉叶们相处,只能借着巡查都督府的借口躲开了。因此,听着那依稀传来的喊杀声,玉真公主不由得紧紧搂住了玉奴。

“无上真师尊,师傅不会有事吧?”

听到玉奴这一问,玉真公主不禁苦笑了一声,但最终还是打起精神道:“你师傅福大命大,碰到多少险境也轻轻躲过,不会没事的!师尊,你说是不是?”

见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连带玉奴都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自己,司马承祯不禁摇头叹道:“杜十九郎确实不是早夭之相,你们就放心吧。”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不由得轻轻念诵着老子的道德经。可是,在真正金戈铁马的战场上,面相也好命理也好,并不是一切的主宰。只希望他没有看错人!

金仙公主终究年长些,见玉真公主满面忧切,玉奴则是呆呆的,她便有意活络气氛道:“元元可还记得,当初阿兄和姑母携手夺宫的时候?那一次,我们等在阿爷的王府中,心里都怕极了。那时候,喊杀似乎更大,府中上下的气氛更沉闷。那时候,我曾经对你说,倘若失败,别说阿爷姑母和阿兄,我们俩也再没有未来了。”

“阿姊!”玉真公主不由得眼睛一红,见金仙公主含笑对自己点了点头,她方才深吸一口气打起了精神,“没错,那样的大风大浪我们也见过,如今算得了什么!霍清,你去告诉王泠然,倘若城中还需要人弹压安抚,我就和阿姊一块去!既然来了,总不能就当个吃闲饭的!”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然而,夷狄之兵远自夏商周,就陷没过中原的城池,更不要说如今攻城云梯早已用得纯熟的现在。既然早已料准了云州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训练有素的兵卒,这一支骤然来临的军马在两轮箭羽过后立时攻城。果然,城头上除却投石车和滚油,就只有稀稀拉拉软弱无力的射箭回击,这更是坚定了城下领兵主将郁罗干的信念。

天黑之前,云州必下!到那时候,哪怕那些突厥人打赢还是打输,他们都是最终的胜利者!

因此,他一挥长刀,几乎是扯开喉咙用突厥语大吼道:“攻入云州城后,大掠所得,各归本人所有!”

历来草原各部征战,下头的兵卒纵使劫掠到了好东西,也都会最终落到了上头王公贵族的腰包。因此,此话一出,早已听闻云州富庶流油的士卒们登时被刺激得嗷嗷直叫,一个接一个的人前赴后继地沿着云梯往云州城直扑了上去。尤其是最为低矮的南面城墙上,更是密密麻麻整整架着一二十架云梯,尽管不时有云梯被推落,不时有人从高高的云梯上跌落,但下头更多的人依旧红了眼睛似的一心往上爬。

随着第一个人跃上城墙,下头的军马顿时发出了大声欢呼。可就是这一刹那间,那人还来不及为自己成为第一个登上云州城墙的人而高兴,就只见胸前寒光一闪,紧跟着,城下的人便清清楚楚看见,一截枪尖从他后背显露了出来。随着那枪尖倏然缩了回去,那个刚刚还被众多人认为是幸运儿的家伙,便径直从高高的城墙上摔落了下来,犹如一块重重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地上。

几乎与此同时,其余几架云梯上,也有人跟着跃上了城头,可随着一根灵活得犹如灵蛇的枪杆子前后一架,立足未稳的他们竟是被硬生生逼落云梯,而逼退他们的少年挟着这先后两击之威,大声喝道:“全都打起精神来,死战不退!”

第577章 守城之战

死战不退!

南霁云在大声嚷嚷了这四个字时,只是凭着一腔血气之勇,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杀戮。

前一次袭杀马贼时,他在黑灯瞎火之中第一次开张就是遇到那身为马贼首领的髭须大汉,结果本能地留了人活口,其后战局大定,他也就没了施展的机会。如今在这形同血肉杀场的城头上,尽管他用行动激励了士气,却禁不住敌军源源不断地死命爬上城墙,一时城头已是鏖战处处。手舞长枪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招式,什么章法,竟是真正领悟了杜士仪传给他那一卷《阴符枪谱》上的一字真义。

扎!

不管是谁,不管多么凶悍,不管全身浴血的南霁云已然多么疲累,竭尽全力御使那长杆大枪的缘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把敌人一枪扎死!他忘记了自己的枪尖曾经扎透过多少人体,也忘记了自己在答应杜士仪死守南墙时,曾经承诺过什么话,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退后半步。然而,当他奋起余力,最终又是一枪扎透了面前敌人的右胁,将人猛然顶在城头最终掀落了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已然陷入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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