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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833)

李林甫坐在书斋中,突然想起姜度当初对自己那灯下黑的提醒,显然消息甚为灵通,他顿时打了个激灵。他刚想吩咐人去楚国公宅把姜度给请过来,可谁知一声来人尚未开口,外间就有人叩响了门。

“郎主,外间有一人自称是左金吾员外将军李明骏求见。”

左金吾员外将军?他和武将素来不熟,而且所谓的员外将军就是好听的,这样一个人来找他作甚?

“就说我忙得很,请他回去吧!”李林甫直截了当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可下一刻,他陡然想起这个名字很熟悉,至少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等到终于回忆起来,那是前次信安王李祎在东北打了胜仗回来保举的蕃将,天子还钦赐姓名,给了高官厚禄,他立刻高声叫道:“回来,把李将军请来!”

等到那李明骏进了屋子,李林甫一见他容貌魁梧雄奇,对自己却礼数周到极其恭敬,本来的三分好奇就变成了七分。他不冷不热地请了对方坐下,这才慢条斯理地问道:“李将军前来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李吏部,我自从跟着信安王到东都,并有幸拜见了陛下,已经有半年了。陛下赐我姓名,又赏赐官职,我实在是觉得心中不安。大唐勇士如云,我在两京没有任何可以报答陛下恩情的地方,所以,我一直想请托人代我呈文陛下,让我去幽州军前效力,我必定手刃可突于首级,报答陛下的厚待!”

蕃将说话,大多直来直去,而且李明骏连汉语都说得很勉强,李林甫听明白之后,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洛阳乃是天底下最繁华富庶的地方,你却不想呆?”

“洛阳虽然很好,但我是拿着武器的战士,如果一直在洛阳待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骑不上马,拉不开弓,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害怕。而且,我的功劳并不大,却领受了陛下这么多的恩惠,我实在是过意不去。”白狼不用假装,就能把这种惶恐不安的表情诠释得很好。他深深欠身,又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我听说李吏部是主管用人的大官,所以我就冒昧登门请求了,还请李吏部不要责怪。”

听到对方用生硬的语调把话说完,继而就用期盼的目光盯着自己,李林甫不禁笑了起来:“主管用人的大官?李将军,你对大唐的官制恐怕还不太熟悉,我是主管用人的吏部侍郎没错,但我只能管文官,却管不了武将。说实话,你求错人了。”

见面前的蕃将李明骏先是震惊,而后失望,继而竟有几分垂头丧气,李林甫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不过你既然求到了我的面前,虽然有些困难,但我会去想想办法的。到时候倘若陛下召见,你把刚刚对我说的这些话如实说出来,必定能够得偿心愿。”

白狼连蒙带猜地理解了李林甫的意思,一下子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慌忙谢了又谢。然而,李林甫并没有立刻放他走,而是留下他又盘问了好些奚族和契丹的内情,他凭着早先做好的充足准备应付得绰绰有余,最后便看到了李林甫那满意的笑容。

当李家的下人看到李林甫竟是亲自把这位蕃将送到了书斋门口时,都不禁吃了一惊。其中一个侍立在院子中的年轻侍仆见李林甫目送人远去后,又向自己招了招手,他连忙快步奔上前去。

“去楚国公宅送个信,就说晚上我过去看舅母,还有表弟。”

同一天晚上,杜士仪夜访了左谏议大夫韦拯。

作为一代名相韦安石的从兄子,韦抗和韦拯兄弟相继仕至高官,可如今韦抗已经过世,而韦安石的两个儿子韦陟和韦斌虽然在父丧之后闭门不出八年,交游广阔文名卓著,但韦陟当年十岁便授五品朝散大夫,温王府祭酒,开元中强征出仕,一任洛阳令,再转兵部郎中,竟是转眼间就追上了多年仕宦的韦拯。尽管属于同宗同族,血缘之亲,可韦安石仕宦多年,爵封郧国公,家境豪富,可韦拯的兄长韦抗虽然官至刑部尚书,却清贫得连丧事都无法操办,还是天子下令官给。

因此,面对上门来拜的杜士仪,韦拯也就是一杯清茶笑颜待客,可杜士仪一提到韦礼,他便不知不觉微微拧起了眉头,继而苦笑道:“大兄去世,我一连两任刺史,而二位堂兄虽则起用,可比起当年大兄在时,终究不能在仕途上助十四郎太多。今年他在茂州长史任上四考已满,中上考有两个,加阶之后是否能免候选授官,平心而论我也并无十分把握。毕竟,如今的吏部,掌事的是裴相国和李十郎。”

“伯父,我和韦十四相交莫逆,韦十四在益州成都令任上公正明允,赋税也好人口也好,都有相应的增长,而在转任茂州长史之后,于那等虎狼之地,治政也颇为清明。陛下之前下诏,请各司主官举荐良材为御史,所以,我打算托御史台裴中丞举荐韦十四为侍御史。”

此话一出,韦拯登时眼睛大亮。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儿女们面前兴许会疾言厉色把人贬得一文不值,可在人前,却往往都会笑眯眯地夸奖自家儿女,韦拯这个当父亲的自然也不例外。韦礼进士及第后,仕途一直颇为平顺,已经老迈的他自然而然对其寄予了无限希望。于是,在代替儿子谦逊了两句之后,见杜士仪并不是试探,而是真心若此,他不禁大为振奋。

“十四郎能得友若君礼,他之大幸也!”

洛阳宫之中的夜晚幽深而凄清。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宫院中,一个年纪轻轻却已经额头布满了几根深深横纹的年轻人愤而砸碎了手中玉盏。

“都已经这么久了,为何他就不肯帮孤一把!”

尽管太子妃薛氏慌忙上前来劝阻,可李鸿在坐下之后,面上仍然露出了深深的苦涩和失望。薛氏用眼神将人都遣开了去,这才忧心忡忡地说道:“郎君,虽说没有回应,可外头也没有风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好的结果?最好的结果就是仿佛没有这样一件事似的?”李鸿恼火地紧攥拳头在桌子上连连擂了数下,最后方才低声说道,“我不想永远这样被阿爷如同防贼似的防着,更不想惠妃天天盯着我的背后,恨不得什么时候把我掀下去换成她的儿子,我不甘心!阿娘死的时候对我说过,外祖父也好舅舅也好,都是没法倚靠的人,而鄂王光王虽说向着我,可他们也同样自身难保,我需要一个能够帮我的人,需要一个能够帮我保住太子之位,将来登基君临天下的人!”

这一刻,倘若杜士仪在现场,一定会深深感受到,当年那个他曾经讲过一次课,为了母亲的病甚至几乎翘课的少年太子,早已经在太多的恶意下完全变了。

“郎君千万不可急躁,这种事越是急越是容易给人把柄,要知道,如今后宫是惠妃的天下,我们能够用的人少之又少,稍有疏失,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薛氏出身世家,尽管父祖官位不算极其显贵,可兄长亦是驸马,常常进出宫中,对外头的情景也清楚得很。知道今日丈夫突然发作,便是因为难得去见父亲李隆基时,又受到了冷遇。这种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上,当她被册为太子妃的时候,太子李鸿就早已不是开元初年最得圣眷独一无二的皇子,惠妃在保住了寿王李清这个儿子之后,因为王皇后被废,在宫中无人可以匹敌,继而又生了一儿两女,全都深得天子钟爱,以至于惠妃如今时时刻刻窥伺储位。

总算是把李鸿给劝解得安静了下来,薛氏自己亲自去倒了一杯茶来,复又到李鸿身边坐下,轻声说道:“事实上,之前郎君联络杜中书的法子实在是太不高明了。换做任何人是杜中书,要么就是为了表示忠义,将纸条呈送陛下,要么就是毁文灭迹,装作没有一回事,又怎会因此而联络郎君,换言之,怎么联络郎君?而且,杜中书是风骨硬挺的正人君子,往日好几桩无人敢言的事,他都敢据理力争,倘若真的陛下被惠妃蛊惑而有废立之意,他是一定会进言的!送那样的纸条给他,反而会让他觉得郎君是别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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