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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922)

这种指着和尚骂贼秃的哭诉,让一众郭氏子弟当中不少人都怒容满面,就连今日一早就来了的郭建也同样面带尴尬,总觉得自己也给骂进去了。然而,张久如今尽管仍是一介老卒,可却是能够自由进出鄯州都督府的,据说就连节度陇右的杜士仪都对其相当礼敬。于是,郭建只能当成没听见,心里却将这个不通情理的老家伙骂了个半死。

倚老卖老之辈,怪不得郭英乂容不下!

然而,哭过郭氏不肖之后,张久一擦眼睛,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继续说道:“好在大帅在天有灵,知道只靠昔日余荫,郭氏只会渐露颓势。如今郭氏不肖子弟尽皆革退,而有才能昔年却被冷落搁置的,眼下却得任用。从临洮军正将,到莫门军副将,到积石军副将,再加上林林总总的裨将偏将旅帅,不出三五年,郭氏必定又能够出几个让河陇军民津津乐道的名将!如今杜大帅改大帅昔年老宅为英灵堂,祭祀郭氏英灵,惟愿大帅英灵在上,佑郭氏一门武运昌隆!”

如果说前头张久那些话是人人愠怒个个暗恼,那么,他后头这些话无疑让每一个人心里都很舒服。郭建今天带过来的,都是如今正当任用之辈,张久既是说他们中间能够出几个声震河陇的名将,他们谁不因此暗自得意?至于请郭大帅保佑他们武运昌隆的话,他们更是暗自欣喜这老头儿实在是太识时务了!

“杜大帅到!”

还不等张久几个人相互搀扶从地上爬起来,外头就传来了如是一个声音。郭建一时也顾不得这几个鄯州老卒了,慌忙亲自招呼了人出去迎接。等到恭恭敬敬地将杜士仪迎了进来,又眼看着这位新任陇右节度拈香行礼,在场的郭氏诸人大多都觉得脸上有光,尤其是郭建,更以一副是我请了杜大帅前来的表情睨视众人,志得意满溢于言表。然而,正当他得意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大帅逼得郭三郎黯然离开鄯州湟水,又辣手将我郭氏子弟三人判了徒刑三年,现如今又来拜祭郭大帅,难道不嫌亏心么?”

杜士仪闻声转身,见门口一个中年人身穿素服,满脸怨恨,其身后还有几个人跟着,他便环视了祭堂上众人一眼,见大多数人都露出了不安甚至愠怒的表情,他就不慌不忙地说道:“郭大帅仙去多年,而郭大郎又在不久之前壮烈捐躯,因而陛下怜惜郭氏一门英烈,这才将郭三郎调回京升任十六卫郎将,所谓郭三郎黯然离开湟水,莫非你是质疑陛下此非殊恩,而是贬谪?”

那中年人乃是郭知运嫡亲堂弟,郭英乂堂叔郭知礼。挟恨而来的他只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就被杜士仪抓住了如斯把柄,即便再气急败坏,也不敢再吭声了。眼看自己左右有年轻气盛的子侄禁不得激,他不得不伸手阻拦,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杜大帅可敢在郭大帅灵前明言,到任这数月以来,厚待了我郭氏子弟?”

“杜大帅如何没有厚待郭氏子弟!”这一次,郭建连忙站出来表明立场了。他几乎照单全抄了刚刚张久的那些话,历数了如今正当任用的家族子弟,当郭知礼一时情急,迸出了一句这些都是旁系时,他登时露出了森然怒容,疾言厉色地说道,“九叔好生荒谬!郭大帅昔日也并非宗房嫡支,如今大家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哪来的什么嫡系旁系,难不成我等在鄯州军中奋勇拼杀多年,你居然视我等如外人?”

杜士仪冷眼旁观,见郭知礼顿时成了千目所视千夫所指,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往日自恃郭知运和郭英乂之势的所谓郭家嫡系,本来就不得人心。这是郭氏家务事,他袖手旁观眼见得郭知礼遭遇了众多指责,最终带着子侄拂袖而去,他便对郭建说道:“郭将军,等今日祭典之后,你来一趟都督府镇羌斋。我不日要去巡视赤岭界碑,有些军务要和你商量。”

第766章 荐君鸿词科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一直以来,杜士仪都秉持着这样一个观点。

因而,英雄不问出处,他对于身边人的出身素来不在意。从蜀中到江南到河东,他提拔任用过的人不计其数,陈宝儿出自乡野,张兴说是山林隐逸,却出身贫寒民家,有流外出身的县尉武志明,中书小吏林永墨,有小卒出身的段广真,当然也不乏文人墨客,高门世家子弟,郁郁不得志的官员。

安排好了自己去赤岭巡视的事,当田陌苦着脸前来推辞农书之事时,他又再次鼓励了其好一番话。即便田陌不过是一介昆仑奴,可从最初跟着他开始,田陌就可谓解了他燃眉之急,而后无论是种茶还是种棉,都是靠其出了大力。如果真的能够写出一本农书来,他自然乐见其成。而尽管这一次赤岭之行他另有安排,可由田陌而起,他却不禁想到了其他人身上。

节度使幕府属官看上去名额不少,但真正要紧的却不过几个——掌书记、推官、巡官各一员,总共也就三个,至于判官则是要奏闻朝廷,先前有过深厚任官经历的,这才能够服众。各镇节度使在这种位子上,大多都会任用名人雅士,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份,宣扬自己礼贤下士的名声。别的节度使大多出身军旅,兴许还要发愁这样的名士去哪里找,可到他身上,情况却反过来了。

他发愁的不是找不到名士,而是名士……太多了!

此次跟从他前来鄯州的,张兴鲜于仲通和颜真卿各安其位。张兴是跟着他在代州鞍前马后,着实显露出实干的,鲜于仲通和颜真卿是进士出身,如今以前进士守选,而杜甫愿意不计名头,在幕府学习实务,此外宇文审暂时在长安准备妹妹宇文沫的婚事,届时回来之后也同样会不计名位一面精研经史诗赋,一面实践日常杂务,而杜甫和宇文审都打算异日应进士科或是制举。

可是,李白孟浩然王之涣这三位年纪不小名声又大的,固然四处游山玩水看似不亦乐乎,可安知他们心底就如面上一样惬意自如?

这一天,杜士仪按照之前和王忠嗣商量后的决定,启程前往赤岭视察大唐和吐蕃的界碑。随行人员极其精简,除却掌书记之外,其余人都留在了鄯州湟水城内,但他却特意邀约了李白孟浩然和王之涣。

因为赤岭地处两国交界,东面一线计有安人军、绥戎城、定戎城、振武军(石堡城)、宁边军、积石军……密密麻麻的堡垒完全连成一线,这还是因为信安王李祎当年长途奔袭夺回石堡城之后,河陇真正连成一线,故而方才有如今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御。而这样的前线,纵使李白三人从前有心去游玩,但也只能远观,不能近看。此次既然有如此好机会,三人全都一口答应同行,而且还表现出了十分兴致——当然,为了这一兴致,三个人全都用烈酒把酒葫芦灌了个满。

赤岭之名,来源于山体的颜色是一片红色。从汉魏开始,这里就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前哨和屏障,故而有西海屏风之称。赤岭又名为日月山,和互市之所在的拉脊山、青沙山,这三道山口全都是联通陇右和吐蕃的要道,这一次,杜士仪要去的地方,便是日月山口的赤岭界碑所在。由于此地海拔远比长安要高,初来乍到者很难习惯,一行人全都是在鄯州湟水呆过好几个月了,一路登山时固然偶尔有人有些心悸气喘,可最终驻马之后不久,也就都缓过了神来。

“这赤岭西面阡陌良田,一派塞上江南的风光,东面却是草原辽阔,牛羊成群,一片塞外景象,更可俯瞰西海(青海湖),天公造物,着实神奇!”

杜士仪随口嗟叹了一句,李白便点头道:“从前读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会儿还有些不可想象,但自从到了河陇,方才知道天高地广之下的这番景象,如果不是目睹,着实难以想象。而且这山通体红色,怪不得名为赤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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