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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121)

盘膝坐在静室之内,慈海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修心多年,他却始终没有断去尘缘,今日炎侯阳烈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直到现在仍撞击着他的心防,让他片刻不得消停。纵马天下指点河山,这曾经的荣耀一刻曾经令他目弛神摇无法自拔,直到火焚楚府的那一刻,眼见妻儿倒在血泊之中,他方才有所醒悟。中行氏阖族身死又怎样,血仇得报又怎样,他的娇妻爱儿,早已化作了尘土,他的心也应该早已死了。可是,他能够感觉到,他的心仍在渴望着杀戮,渴望着功勋,即使他早已过了壮年……

“炎姬阳明期……”慈海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不管怎样,练钧如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办好这件事后再离开吧。只要在炎国多待一日,他的佛心就不能抑制杀性,兴许,他这一辈子要悟通真正的佛理是不可能了。

第十八章 女间

练钧如忙着筹备回中州,自然也就冷落了香洛和仪嘉两女,好在她们都是知道轻重的人,闲着无聊也就只能往几个宫中女伴那边走动走动,再无事就两姊妹自己闲话家常,日子虽然过得不算逍遥,但好歹也算舒心。毕竟,比起斗昌许凡彬他们像防贼一般防着那几个周国姬妾,练钧如待她们的态度要亲厚许多。

这一日,练钧如和严修孔懿再次出门拜访客人,兴平君府中便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夏侯当初拨来的几个仆役四处走动。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速之客已经造访了香洛和仪嘉所住的小院。

“想不到你们二人如今还这么得宠,比那边四个要好多了!”来人浑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中,声音也显得格外嘶哑阴沉,“幽夫人的眼光不错,看来,那位殿下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楚楚可怜,看似无害的女人!”他狠狠地用手指抬起了仪嘉的下颌,这才冷笑了一声,“狐媚子就是狐媚子,你们两个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奴婢二人一向遵照夫人指示不敢有违,行事也向来谨慎,绝不敢有半点异心!”香洛见仪嘉瑟缩不已,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开口问道,“尊使……尊使此来可有吩咐?”

“你们两个虽然足不出府,但也应该知道中州情势不妙,所以,你们现在的主子可能会采取行动!”他见两人面色大变,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放心,幽夫人心中有数,不会让你们去探听消息,那不过是徒劳而已。你们两个要做的,就是设法让自己怀上姜如的孩子,一旦有了子嗣,你们也就有了倚靠!”

尽管对方把话说得极为动人,但香洛和仪嘉刚刚被恐吓过,此时哪里还敢轻易相信,全都伏跪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

“够了,这是幽夫人的命令,你们的孩子将来还有用处,可不是给你们俩用来争宠的!”黑衣人暴喝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耐,“对了,那个和姜如形影不离的侍女婉儿,你们可知道她的来历?此女似乎已经和姜如苟合过,要是放任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胡来,到时也许会坏了夫人大计!”

香洛和仪嘉对视一眼,仪嘉才低声答道;“回禀尊使,婉儿姑娘的身份来历殿下瞒得很紧,只是命府中上下人等都听她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我们二人也不敢多问。”她还想嗫嚅着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了黑衣人冷森的眼神,连忙低下了头。

“没用的东西!”不屑地喝骂了一句之后,黑衣人又丢下了一句话,“要是你们老是这么畏缩,将来即便姜如能够登基为天子,你们两个也休想成正果!平时问不出话,难道夜晚在床上也不能套问几句吗?夫人真是白白调教了你们这么多年!好了,我也懒得多说什么,总而言之,你们好好为夫人办事,将来兴许还能得到恩赏,否则……”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向上一扔,随后以掌为刀重重地劈了上去。只听一声脆响之后,那砚台便分作两半砸落在地,切口光滑得如同刀劈一般,骇得香洛仪嘉噤若寒蝉。

直到确信那黑衣人已经离去,两女方才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身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王姬离幽许嫁之时,她们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自主,可是,这份感受哪有如今那么强烈?那黑衣人的警告似乎仍然响彻耳畔,那森严的杀机似乎扼住了她们的颈项,压得她们透不过气来。要知道,她们都是豆蔻少女,渴望的自然是温柔多情的夫君,谁想一辈子作他人的棋子?

“姐姐,我们究竟该怎么办?”仪嘉突然又想起了那一夜的火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殿下不是那种容易糊弄的人,倘若有一天,他知道我们是女间,那么……他绝不会放过我们的!”她向来胆小,此刻竟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都是命!”香洛苦笑着摇摇头,随手递给仪嘉一块帕子,“谁要我们只是庶出之女,母亲也都是出身卑贱之人?我们那些亲姐妹尚且可以嫁给豪门世家,至不济也是衣食无忧的姬妾,我们却只能作他人的筹码,这都是命数而已!”她突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声嘶力竭的笑声听上去却是凄凉而绝望。许久,她收住了笑声,一字一句地对仪嘉道,“妹妹,你记着,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却决计不能经手,殿下的精明不是我们两个女流可以应付的。女间……女间只是可以随意送人的礼物,和娼妓有什么两样?”

“姐姐,你……”仪嘉听得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想要那么做,总而言之,不赌一赌又怎么知道有没有转圜余地?我不想一辈子被人操控在手,哪怕是死了,也比我们现在这样子强!”香洛斩钉截铁地甩出一句话,狠狠地握紧了仪嘉的手,“是死是活,就看今夜了!”

练钧如望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倩影,荒谬的情绪充满了整个胸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香洛和仪嘉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要知道,两人向自己坦承是王姬离幽派来的女间,这就意味着她们愿意承担由此而来的一切后果。可是,这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真心表白?

他情不自禁地瞥了瞥孔懿的眼睛,那晶亮的眸子中,仿佛也隐藏着别的东西,是同病相怜,还是……他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即便,即便自己曾经软化的心因为父母被软禁的缘故而重新变硬,即便知道香洛和仪嘉是离幽的棋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对她们就没有一丝一毫温情。

“起来吧!”他言简意赅地吩咐道,“你们能够坦陈这些就已经够了。”

香洛和仪嘉惊喜地抬起了头,却不敢正视那炯炯的目光,良久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多谢殿下体谅!”两人齐声谢道。

仿佛在斟酌着自己的语句,练钧如的语气中颇有些不确定,“你们的意思是说,那个黑衣人是幽夫人派来的?”

“那个人没有出示信物!”香洛突然失声惊呼道,她陡地想起了那个黑衣人的古怪,尽管字里行间都没有破绽,但是却始终未曾出示过离幽的信物,难道那是假冒的使者?香洛顿时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心腑,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幽夫人行事向来谨慎,再者,她那时将你们姊妹送出,本就容易招人疑忌,毕竟别人不可能一点提防都没有。”练钧如若有所思地一笑,又深深凝视了这对姊妹花一眼,“算了,这些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有结果。你们这一次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从今往后,你们就真正算是我的人,凡事不必再畏首畏尾。”他趋前一步在两女香肩上轻轻一拍,这才点头示意道,“今日你们也受惊了,早点休息吧!”

“奴婢告退了!”香洛拉着不知所措的妹子屈膝行了一礼,随即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出门之后便长长吁了一口气。今日之事着实诡异,她可不像妹妹那么懵懂,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点内情。所幸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否则到时就两边不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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