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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16)

汤舜允想着想着便心中一动,起身吩咐随从道:“备车,本君要入宫面圣!”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侍女取来朝服,匆匆穿戴完毕后便疾步向外走去。这个时候,谨慎已经没有用了,倘使不能趁机结交大援,怕是到死,他那个伯父也不会让他回国,老死华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王宫之中,姜离看着面前的太宰、太宗和太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起来吧,此事无需谢罪,练卿的处置也并无差错。”他瞥了瞥面色沉静,端坐一旁的练钧如,又换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华都城内,这些列国贵胄还不敢放肆,但是在城外,他们便肆无忌惮了。哼,分明是为质子,还要如此张扬,简直是欺我中州太甚!”

练钧如见三左仍然跪在地上未曾起身,只得起身趋前一步道:“陛下,此事我未及深思,处置之处也有偏颇之处,却与三位大人无关。那拦驾鸣冤的魏方已经被我妥善收留,至于这件事情的缘由,也不必再加深究了。”他见太宰石敬三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便微微一笑道,“祭天之时突然现出奇景,实在是惊煞了我。陛下得天洪福,又何必再心怀懊恼?”

姜离的脸色稍霁,觉得自己先前的斥词也太过分了一些,毕竟,将这些事情归罪于石敬三人也并不妥当,在练钧如面前迁怒太过,到时便会有不小的麻烦。他缓步上前,竟是亲自一一搀扶起了三位重臣,这才面色凝重地道:“朕适才的责备之语虽然过了些,却都是肺腑之言。你们身为国之元老,便绝不能放任这些列国贵胄把持过多。如今四国朝觐在即,若再不能多加抑制,到时恐怕会祸殃长远。”

他正想转头对练钧如说些什么,就听外间内侍恭声禀报道:“启禀陛下,朝议大夫,信昌君汤舜允求见!”这一声奏报之后,除了练钧如面露疑惑,其他人都是神情一凛,太宰等三人更是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尽是忧虑。

“宣他觐见!”姜离只是沉吟片刻,便下定了决心。这信昌君汤舜允乃是四国质子中的顶尖人物,祭天完毕便急匆匆地跑来求见,其中的缘故便值得回味了。“石卿,安卿,司马卿,你们三人且退下,练卿,你和汤舜允尚未见过,不妨见识一番这位商国贵公子的风范!”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个男子宏亮的声音。“臣,朝议大夫汤舜允,觐见吾王陛下!”大门被两个内侍轻轻推开,只见一个身穿绯衣官服,体魄雄伟的男子缓步进殿,在离众人甚远处俯伏跪倒,叩首三次之后方才直起身来,一双眸子中闪动着神秘莫测的光芒。“臣叩见陛下,参见使尊殿下!”

太宰三人连忙告退,经过汤舜允身侧时却都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快步退去,而刚刚敞开的大门又立刻封闭了起来。姜离示意练钧如坐下,这才归回御座,绕有兴味地打量着汤舜允的脸色。

“卿家匆匆求见,不知有何要事要禀奏于朕?”他明知故问地开口道,眼睛却瞟向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的练钧如。但凡面对汤舜允,他便往往将身为天子的尊荣和矜持发挥到了十分。和其他三位质子不同,汤舜允乃是商侯的眼中钉,肉中刺,绝不可能有回国的机会。因此,他在面对其他三位质子时始终以礼相待,却在汤舜允面前摆足了天子的架势。

汤舜允似乎并不计较姜离的折辱之意,朗声奏道:“臣今日虽然未能亲身见殿下祭天,却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那难得一见的奇景。天降谕示,佑护中州,乃是天大的吉兆,因此特意进宫向陛下贺喜。想不到能一并见到使尊殿下,实在是臣的福分。”

练钧如本来还在思索此人的身份,突然从姓氏上找到了答案,眼皮不由一跳。他见姜离似乎没有答话的打算,便颔首笑道:“汤卿过誉了,所谓天赐谕示,不过是天公对于陛下勤理国事的恩赏,佑我中州之意只是民众以讹传讹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赐谕示,佑护的是我神州子民,绝非单指我中州,难道汤卿以为陛下这天子之名仅限于中州一隅之地么?”

姜离闻言大悦,他万万想不到,练钧如会如此机敏练达。尽管只是言语上占得些许优势,但是,他这天子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又岂可在一个区区质子身上丢了颜面?他不待汤舜允做出反应,神采飞扬地起身踱了几步,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练卿所言极是,这天赐吉兆,不仅降天雷劈死了恶语中伤朕和练卿的卑鄙小人,也警醒了我神州子民。四方诸侯皆是初代天子分封,自然是遍享天公恩泽。如今卿家也是中州朝官,这恭贺的诚意朕自然领了!”

汤舜允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悦服地叹道:“殿下提点得极是,是臣失言了。陛下得使尊殿下辅佐,自可使四方宾服,万民归心。不过,臣今日前来,除了贺喜之外,便是请罪。”他见姜离眉头一皱,便深深俯首道,“据臣所知,华都城外,炎侯的幼弟阳无忌、周国长新君义子洛欣远、夏侯庶子闵西全,连同臣在内都曾经置有田庄。不过,我等原本都并非中州人士,因此不免为刁奴所欺,名正言顺的置业之举竟变成了扰民。今日若非有人趁使尊殿下祭天之时拦驾鸣冤,臣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他见上头的两人仍未有反应,便自顾自地继续奏道:“如今此事已是广为人知,不仅败坏了臣的名声,而且还有辱四方诸侯清明,因此臣乞陛下拟一道旨令以示惩戒,臣愿意将先前在华都城外所购田产尽皆献出,以昭显臣的诚意!”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姜离已是听出了其中真意。他见练钧如投来一道征询的目光,不由发出了一阵长笑。“好,好!卿家有此心意,不愧为朕的股肱之臣。这样吧,朕今夜设宴,你替朕知会那三位公子,让他们前来赴宴,到时再将此事好好分辨清白,也好还他们一个公道!”

汤舜允见目的达到,连忙俯身应承,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他乃是四国质子中最为年长之人,行事比之其他人更为谨慎,只要看看今夜的架势,四国朝觐的光景便能猜测一二了。

第十七章 封赠

练钧如出了王宫,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适才他在殿中狐假虎威,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姜离的性子,果然,这位天子并未如人们想象中那样,灭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只可惜照如今的态势,四国能够不图谋中州正朔就已是分外之喜,又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们重归王道?他面色凝重地登上马车,待到坐定时却发现往常紧跟其后的孔懿不见了人影,反倒是另一位使令明空换上了普通侍从的装束,面色肃穆地跪坐于他身后。

本想开口询问的练钧如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尽管孔懿随侍多日,等闲却是极少说话,平日也总是端着一张冷脸,让人分外没趣。不过,马车仅行了片刻,他便忍不住问道:“明空,今夜陛下要宴请那四位公子。本君毕竟是初来乍到,他们来历如何都不清楚,如果有时间的话,待会还请你解释一二。”

明空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异色,幸好练钧如没有回头,他这才顺利遮掩了过去。“殿下有命,属下自然遵从!”他应了一声后,仿佛又想起什么,连忙又低声禀报道,“伍大人已经有了消息,不知殿下……”他想到伍形易的吩咐,不由有些犹豫,但要藏着掖着又觉不妥,毕竟,华王姜离似乎对练钧如极为信任亲近,他们若要完全将练钧如撇开,将来的势头便说不准了。

练钧如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他的事情本君不便插手,你们就自行处置好了。”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后,突然更加想念倚幽宫中的父母。这些天诸事繁杂,再加上和伍形易有约在先,他只能命其他人前往探视,实在是有违孝道。自己的命脉操持于他人之手,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受愤恨的,想到这里,练钧如原本早已抑下的杀机立刻又高涨了起来,好半晌才恢复了面上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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