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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163)

华都城一处隐蔽的废屋中,孔笙正无言地站在一个人身后,态度恭谨有礼。“师尊,您真的要借这次机会做出最后抉择?”尽管明知不该问,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怎么,担心你那个姐夫?”那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水宫主,她头也不回地冷笑道,“笙儿,你应当知道,一旦接掌黑水宫,便须得摒弃一切人的感情,因为,这些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所以,只有真正做到绝情断义,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我的前车之鉴你应当清楚,千万不要忘记了,你先是黑水宫少宫主,然后才是孔懿的妹妹,至于和那练钧如的关系,则是根本算不上!他尚未明媒正娶你姐姐,所以,一切都存在变数。你没听说姜离临终前还不忘用赐婚这一招么?”

孔笙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却正好对上了黑水宫主回望过来的目光,一颗心立刻就像被重锤敲击一般悸动不止,脚下也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师尊教诲,徒儿记下了!”尽管她曾经对练钧如很有些好感,但在师门的利益前,一切都只能放下,要知道,她这个少宫主还远远谈不上一言九鼎。

“寒冰崖已经背叛了汤秉赋,转而投靠了野心勃勃的汤舜允。倘若汤舜允真的能够以雷霆之势消灭汤秉赋的所有势力,凭着他的能耐,到时要一统六合并非不可能;夏国斗御殊那个老狐狸暂且就不用提了,轻易不会选取冒风险的方式;阳无忌那小子只不过有阳千隽的助力,也成不了大气候……其实,四国之中,除了商国可以勉强一争,我最看好的还是周国!”

“师尊!”孔笙失声惊呼道,她怎么也想不到,兄弟已成鼎立之势的周国还有什么值得看好的,“长新君和周侯分明誓不两立,而且,他们都已经明刀明枪地动过兵戈了!”

“你不懂,周侯兄弟都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能够以常理度量的!”黑水宫主淡淡撂下一句话,“你抽空去会会那个练钧如,顺便去见见姜偃,他能够成为天下共主,至少也得给黑水宫一点好处才是!”

“练大哥,对不起……”姜偃独自坐于隆庆殿中,想到日间练钧如的反应,不由生出几分歉疚。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宦者令赵盐突然在门外高声禀奏道:“陛下,小人有要事求见!”

姜偃大讶,自姜离驾崩后,他也懒得更换内侍,所以赵盐也就免了殉葬这一劫,自然是忠心耿耿地随侍左右。只是赵盐平日极有分寸,很少在他静思时前来打搅,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内侍又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且进来!”姜偃思量片刻便开口唤道。

赵盐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随即神秘兮兮地掩上了大门,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陛下,那位旭阳门许公子突然回来了!阳平君殿下见了他之后,立刻吩咐小人引他来见,还嘱咐小人务必做得隐秘一些。小人不敢违逆,若有惊扰陛下之处还请恕罪!”

姜偃也知道许凡彬的尴尬身份,听闻其突然返回,一时愣住了。许久,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面上不由现出了为难之色,可是,难道他要说自己无法做主?狠狠咬了咬牙,他点头示意道:“你带许卿进来,朕立刻见他!”

许凡彬挣扎良久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在他想来,只有如此,他才不至于夹在双方之中难以做人,才不会违心地去伤害曾经矢志保护的人,所以最终乘上了自己的金乌,日夜兼程赶赴华都。听了赵盐的传话,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头走入了隆庆殿,依照礼数俯身下拜。

“许卿请起!”尽管当日和练钧如在一起时见过多次,但姜偃自知如今身份不同往昔,坦然受了一礼之后,连忙趋前扶起了许凡彬,“你星夜自殷都归来,可是有什么为难或是要紧的事么?”

“陛下,虽然唐突,但外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许凡彬从练钧如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点,“陛下应当知道,如今炎侯和旭阳门冲突不断,外臣乃旭阳门首徒,又是炎侯义子,如今双方都强逼外臣表态,外臣实在无法做出抉择。陛下乃天下共主,外臣愿留在华都为陛下效力,从此不涉任何和炎国有关之事!”他说着便重新伏跪于地,等待着姜偃的回答。

姜偃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脸坚决的许凡彬,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从太傅张谦学习不过数月,种种应对尚不熟悉,尽管知道此事似乎于己有利,却仍然犯了踌躇。突然,他的脑际灵光一闪,适才赵盐说过许凡彬先见过练钧如,这样说起来……

“许卿请起!”他双手将许凡彬搀扶了起来,含笑点头道,“许卿乃是非凡之才,只可惜如今炎国未定,这才进退失据!朕虽然新近登基,寡德寡能,但这件事还是能做主的!许卿暂且放宽心,明日临朝之日,朕自会当着四方诸侯为许卿授官,也可解你燃眉之急!”

“多谢陛下!”许凡彬诚心诚意地再次伏地叩首,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暂时结束了。

第十七章 大丧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三年之丧,自天子达,庶人县封,葬不为雨止,不封不树,丧不贰事,自天子达于庶人。丧从死者,祭从生者,支子不祭。”——《礼记:王制第五》尽管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礼法,然而时至今日,这一条理应亘古不变的礼制却早已为人淡忘,真正遵守的人寥寥无几。天子七日而殡自然无碍大局,但礼崩乐坏之时,各国先主一旦崩逝,新君忙着登基揽权尚且不及,更何况停柩五月或七月再行落葬。

新王姜偃本欲循古礼,但在太宰等人的频频示意之下便不再固执己见。他到现在才知道,哪怕是各诸侯国,也不再拘于礼记所载行事,一旦他这个天子想要复兴古礼,带给整个天下的冲击自然是无以复加的。再者四国诸侯已经齐聚华都,百般无奈之下,姜离的大丧便在一片复杂难明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不过,真正落葬还是得等到数月之后。

一片肃穆的洁白之中,四国诸侯一一拜祭天子灵堂,其中以周侯樊威擎最为悲凄,光是那一篇冗长的悼文就让中州群臣悚然动容,枉论那满脸的戚色。自然,炎侯阳烈的容色颇为冷淡,即便是祭拜也只是存着敷衍功夫,洒了几滴眼泪便断然作罢。

“周侯乃是先王最看重的诸侯,还是暂且止悲吧!”太宰石敬见周侯直到外间尚淌泪不止,只得勉强劝道,“陛下近些年身体孱弱,如今更是说去就去,留下一个诺大的家底等待收拾!周侯乃是贤君,为何不趁此机会辅佐新王,以创升平盛世?”

周侯樊威擎顿时止住了悲声,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百官之首,许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石大人,寡人很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辅佐天子大任非同小可,寡人的名声皆是外人赐予,其实并不足为道!况且,寡人听说先王驾崩前,曾经将陛下托付给一众可靠的大臣,寡人又怎好擅自插手?”他固然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众多好处,却不得不顾忌到旁人的反应和己国的大势,贤君的名声虽好,但一再固辞重任,传扬出去对他更有利。

石敬不由微微一笑,他就知道以周侯樊威擎的脾气,不可能轻易答应这种要求,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故意提出来。“既然周侯谦逊,我也就没办法了!不过,陛下年幼,难免有权臣篡政之忧,所以,尽管陛下未曾加冠礼,吾等也会时时咨以朝中大事,以求陛下能够尽快熟悉政务!我闻听周侯向来求贤若渴,倘使真有大贤,恳请向陛下推荐一二,也可解燃眉之急!”

樊威擎不敢怠慢,连忙欠身答应,待石敬走远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中州王权式微不假,可是,六卿五官却都不是寡德寡能,欺世盗名之辈,应付起来竟无比吃力。不过,这些人虽然聪明,却未必能猜透自己的心意。辅政的周公并不适合他,他的希望远比那更高,也许,横扫六合,跃马中原才是他心底深处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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