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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40)

四国诸侯很快便从起先的怔忡中恍过神来,一一上前和练氏夫妇打过招呼。尽管练云飞的封号只是阳明君,但其身为使尊生父的地位却不可小觑,因此一路行来,练云飞已是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脸上的笑容也几近僵硬了。好容易至正厅就座之后,他才觉得背后一阵虚汗,老早夸下的海口也丢在了脑后,趁人不注意灌下一杯酒,这才觉得胆气又壮了起来。好在一旁的金洋时时刻刻注意着周遭的情况,温柔得体的笑容替两人挡去不少麻烦。

姜离举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盛宴便终于拉开了帷幕。这一次炎侯阳烈借故未曾带炎姬出席,身边反而多了另一个白衣少年,正是和练钧如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凡彬。与练钧如先前猜测的不同,此人竟是炎侯阳烈的义子,旭阳门首徒,这两个身份中,任何一个都是非同小可,与会众人的目光,倒是有一小半集中到了这个镇定自若的少年身上。

由于宾客过多,汤舜允便正好和阳无忌同席,略一留心,便能看见对方目光中深深的阴霾。尽管自视甚高的阳无忌从来看不起在中州为质十年,在华王面前卑躬屈膝的汤舜允,但此时此刻,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少年公子,竟也生出了一股寥落之感,若是再过几年,他不是也得沦落到和汤舜允一般的境地?

“无忌公子,我观你脸色不平,难道是对那位许公子有什么不满之处么?”汤舜允借着饮酒的功夫,低声甩过一句话。他也不看阳无忌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眯缝着眼睛不住朝炎侯身边打量,“观乎其人,似很得炎侯宠爱,怪不得有人传言炎侯欲将爱女许配于他。”

阳无忌轻轻冷哼一声,“允公子怎么似乎很得意的模样,莫非想看我的笑话么?”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讥嘲,“我毕竟还年轻,我那兄侯又别无子嗣,届时立嗣之时,只要能活动中州和他国,未必就不能功成。倒是商侯膝下有三子,允公子要归国尚且不易,又何来其他本钱?”他今次是心中憋闷已久,言语间便分外不客气,只想借机讽刺回去,横竖他和汤舜允也是一向不对眼。

多年在中州的为质生涯深深磨练了汤舜允的涵养,这么重的几句话也只是让他微微一笑,既未动怒也未曾反唇相讥,只是仰头灌下了一杯酒,随即便将目光转向了端坐于华王身侧的练钧如。他相信,那一日的言语必定已经打动了这位使尊殿下,只要对方能推波助澜,那他回国之后,中州便不必担心商国的威胁。当然,无论对中州还是对商国而言,这都是一柄既强悍又脆弱的双刃剑。

练钧如仿佛注意到了汤舜允期待的目光,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这个时候,欢宴正进行到中场,人们不是醉心于面前载歌载舞的歌姬舞伎,就是私下谈论着其他要事,坐在练氏夫妇身旁的则是在处心积虑地套话,至少,集中在他这个使尊身上的目光,远较平日稀少。

“陛下,看来您今日圣驾莅临,让这里平添了几分气氛!”练钧如突然执壶斟满了华王姜离面前的酒杯,又双手奉上道,“谨以此杯贺陛下千秋,之后恐怕是想要重现今日盛况也不容易。”他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之后,便目示不远处笑容可掬的商侯,言语也变得有几分含糊,“今日商侯似乎很是尽兴,想他在国内大聚贤士于馆清宫,膝下又是子孙满堂,世子早已册立,掣肘也远较其他三国诸侯为少,竟是有福之人啊!”

姜离听着心有所动,接过酒杯后遥遥望了那边一眼,便含笑点了点头。“练卿所言甚是,炎侯膝下无子,夏侯又始终未曾册立世子,而周侯的那位长新君也不是省油的灯,相形之下,竟是商侯最为惬意。”说到这里,他便寻了些借口将身边的侍从全都遣开了去,这才借着下头乐声最大的时候低声问道,“难道练卿对此已有主意?还是说,你认为那位允公子有可用之处?”

练钧如心中惊疑,面上却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陛下说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情势颇可玩味而已。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对于这些当然比我更清楚,怕是心中早有定计了。想那汤舜允当初在我那御城之外苦候多时,其行迹应该也早为旁人所知,他这么作势,陛下若是不回报一二,怕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待吧?”

姜离闻言眉头轻轻一扬,转头深深注视了练钧如一眼,便举杯凑到唇沿,却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练卿,你虽然年少,却比之中州群臣要强的多,可惜,可惜!”他一连说了两个可惜之后,方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待会你到王宫来,朕还有要事嘱咐你。练卿,如今情势瞬息万变,你可不要轻易为表相糊弄了!”

练钧如愕然抬头,随即便垂下了眼睛,“谨受教,陛下放心,我绝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他见乐舞稍有止歇,突然起身举杯道:“各位,今日欢宴乃是华都难得的盛会,有四位诸侯的美意在前,本君便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愿我神州之威绵泽万世,天下子民太平安泰!”

众人不过愣了片刻,便同时站立了起来,隐隐间,以周侯樊威擎为首,齐齐向御座上的姜离跪叩了下去。“臣等愿吾王万寿无疆,天下永享太平!”然而,这颂圣的场面话中有多少诚意,只有各人心中有数。

第三章 定计

一夜欢宴过后,商侯府邸中只剩下了寥寥数人,然而,其他三国的诸侯却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交谈几句之后便进了密室。中州朝臣为了避嫌,早就纷纷告辞离开,亭台楼阁间,只有几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在那里徜徉踱步,而阳无忌却是毫无所觉地在那边自斟自饮,似乎不知道盛宴已经结束。

许凡彬奉义父之命守在外边,目光不可抑制地投注在了阳无忌身上。不知怎地,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深深的敌意,不止如此,阳无忌的眼神中,还隐藏着很多复杂情绪,让他望之心悸。尽管知道阳无忌并非义父中意的接班人,但许凡彬早知自己肩上大任,对于这位炎侯幼弟并没有多大恶感。如今这第一次正面相见,阳无忌便摆出这份态势,顿时让他极为不喜。略一沉吟,他便背转了身去,眼不见为净,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心高气傲的贵胄子弟而坏了自己心情。

阳无忌见许凡彬转身避过了自己的目光,心头怒火立时更甚。他紧紧握住了手中酒杯,额上已是青筋暴起,却始终未曾发作。那一日和兄长在书房中的谈话,已是彻底断去了两人间明面上的那一丝情意纽带,若是再让冲突升级,他便今生今世别想重归炎国。想到这里,阳无忌的脸色便开始一点点地恢复正常,就连充斥着怒气的眸子也逐渐清明了下来,只是面上的阴寒之气愈发鼎盛。

华王姜离却是邀了练钧如同行,出乎意料得是,伍形易打发了人扈从练氏夫妇回倚幽宫之后,竟也是亲自上了天子鸾驾,如此一来,中州明里暗里权势最盛的三人,终于再度坐在了一起。与上一次会面时不同,练钧如分明能够察觉到,横在姜离和伍形易之间那股似有似无的默契,而恰恰是这一点令他分外警觉。

鸾驾之上,三人久久未曾说一句话,仿佛谁都不愿意打破这难言的沉寂。终于,华王姜离长叹一声道:“练卿和伍卿都不是外人,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再拐弯抹角了。练卿大约一直在为远去周国一事而耿耿于怀,那么,朕便想解释一句,此事并非仅仅是妥协,而是借力之举。此次周侯换了幼子樊季入质中州,换回洛欣远,为的就是压制长新君一派日益高涨的势头,洛欣远还年轻,要授爵也不在目前,加之流言日盛不利于周侯的贤名,所以他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周侯虽是难得的明主,其弟长新君樊威慊却也并非等闲人物。此次你前去周国,最主要的就是出席周侯长子樊嘉的冠礼,须知周侯必将会在其后册封其为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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