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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43)

练钧如也无暇顾及外界的情况,他如今正在紧张地进行着行前准备。伍形易早已将王师无锋布置在了边境之上,而那些精锐扈从更是枕戈待旦,时刻准备响应召唤。由于这一次的四国朝觐乃是时间紧迫下匆匆而为,所以四位诸侯全都弃了车驾,骑乘国中的异鸟远来赴会,周侯的三足青鸟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个缘故,准备扈从大军便不切实际了。对于各国诸侯来说,所谓异鸟乃是国中最珍奇的物事,数目绝不会过百,即便是以此次诸侯出行的盛况,也仅仅在重臣和家眷之外带了四十名近身甲士,其余人马尽是在国境蓄势待发而已。

为了这个所谓兴平君的身份不为寻常人看穿,练钧如需要的掩饰还着实不少,然而,伍形易传授的一种变脸秘术却轻而易举地弥补了这一切。由于练钧如本就身具魂力,因此领悟了寥寥数句口诀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尝试了起来,仅仅是须臾之间,他的脸五官稍作了变换,只是移动了少许位置便显得张扬而锐气十足,正是寻常贵胄子弟给人的感觉。

只不过,在伍形易的反复警告下,练钧如也明白了这种所谓的变脸之术并非随心所欲,用多了不仅有所损害,而且很可能导致面部僵硬,因此也就断了尝试那种高难度变脸的打算。除此之外,他还费了好大气力改变说话的声线,力图使旁人无法识穿,毕竟,要是人家知道堂堂使尊竟然离开了华都,这漏子就捅大了。

料理完一切的伍形易匆匆回到自己的居所,却愕然发觉里头多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他仿若司空见惯般地微微一笑,这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你这么晚前来,应该是不放心那位殿下吧?”他也不计较对方的沉默,取过清早沏下的香茶,咕噜噜地一饮而尽,随意用袖子擦拭了两下,又起身踱了两步,眼神突然变得冷冽了下来,“真正使尊殿下的尸体你也见过,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而这位冒牌殿下也被事实证明不是那么容易控制。既然如此,不让他在外头吸引各国的注意力就太可惜了!”

“可是,伍大哥,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自私了么?”黑衣人口中的声音是那样软弱无力,他倏地抬起头来,伸手抓下了头上的风帽,这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真正的使尊殿下身死,让你很是为难,可是,我们这样利用一个无辜的人,难道不是草菅人命么?伍大哥,你曾经说过,要让天下万民重沐王道,可如今你这么做,又和当年欺压百姓的权贵有什么分别?”风帽之下,赫然是一张少女清秀而苍白的脸,尽管算不上十分的绝色,那种坚决却带来了别样的异种风情。

“孔懿,你不要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伍形易再也难掩心中怒气,厉声喝道,“当年是谁害得你们姊妹分离?是谁救了你那垂危的父亲,又是谁教授你武功学识?天下百姓何其多,倘若我事事畏首畏尾,要到何时才能真正让天下一统?”

伍形易来回在室内踱着步子,声音几近咆哮,眉宇间也尽是狰狞。“我告诉你,莫说真正的使尊殿下已经死了,就算他仍旧活着,我也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心念!练钧如既然要远赴周国,中州便得推出另一个傀儡应付民众,否则老是斋戒祈福可不行。真正的使尊殿下虽然已死,但其尸首经我多番炼制,足可应付一般场面,就是中州三右也察觉不到差异,如此一来,就正好遂了陛下心愿。孔懿,你此次扈从练钧如前去周国乃是奉了王命,你千万不要忘记,你可不是那个冒牌货,而是一个真正的使令!”

孔懿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曾经敬仰的大哥,许久才垂下头去,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我明白了,伍大哥。”她颤抖着盖上了风帽,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她今夜此举本就是逾越,却没想到会从伍形易口中听到这般回答,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直至孔懿的背影全然消失,伍形易才重重地一掌击在几案上,那茶盏扑地跃到空中,一道锋芒倏地闪过,瞬间将那光滑润洁的茶盏分作了两半。“孔懿,你不明白,天底下要使尊性命的,远不止四国诸侯!”说着,伍形易的脸上掠过一丝凌人的杀气,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温和而又暖人的笑意缓缓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一时间,室内凝肃的气氛一扫而尽。

突然,伍形易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动便往门外掠去。御城之中,只见一条迅疾无伦的黑影在亭台楼阁的阴影中一闪而逝,夜,愈发深了。

第六章 起行

转眼已是到了十月初三,各国诸侯各自入宫请辞,明面上把各色客气话说得天花乱坠,暗地里却是一副别样景象。自然,大多数人还是对这一次中州之行颇为满意,即便是事先再心中不满的炎侯阳烈,眼下心情也是格外好,不住对即将离开的义子许凡彬嘱咐些什么。

练钧如含笑伫立在周侯樊威擎身侧,时不时和前来送行的人寒暄一阵。由于华王姜离和伍形易的手段高明,因此他的一应身份各自齐全,父亲的名头也挂在了已故华王幼弟姜钒身上。中州群臣见这位华王义子一副从容自若,沉着镇定的表情,心中都不由暗赞,毕竟,此去周国风险极大,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因此对他的勇气和决心分外钦佩。

而练钧如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次一去便不知要离开多久,为了安父母之心,他只是说将为天子斋戒祈福,随后会在王宫中苦读三年。练氏夫妇尽管心存疑惑,却也只能接受爱子的这种说辞,行前千叮咛万嘱咐,金洋更是哭了足足半日。不仅如此,练云飞仿佛感觉到了其中玄虚,将那只藏了十几年的匣子交给了练钧如,交待今后有空便需寻到义兄霍弗游,了结这桩心愿。练钧如无法,只得苦笑接下,心中却早已将此事搁置一边。如今的情势下,他能保命已是诸多不易,哪有空计较这些。父亲的那位义兄不和他扯上关系还好,一旦牵扯不清,不啻为他人带来天大的灾祸。

许凡彬直待义父一一交待完所有明细之后,方才躬身一揖送炎侯阳烈上了金乌,又转身对一旁的炎姬吩咐了几句。然而,身着绯衣的炎姬却始终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在人群中穿梭,最终落在了改头换面的练钧如身上,许久之后,面上疑惑的表情才缓缓褪去,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炎侯阳烈对许凡彬的嘱咐没有他人知道,其算计也是颇绕了几个圈子,就连炎姬也被蒙在鼓里。

许凡彬见炎姬怔忡的脸色,心中不由暗叹,本来还想告诫几句的说辞便再也寻不到话头,只能摇摇头转身离去,谁料此时炎姬竟几步靠了上来。

“大哥,父侯先前对你交待的事应该就是关于那位兴平君殿下的吧?”炎姬轻轻拉住许凡彬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应该知道那位兴平君殿下是陛下义子,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来,不值得。父侯的谕命固然重要,但是,万一事机有变,父侯恐怕也会丢卒保车。”她的表情无比淡然,仿佛不觉得说的话有多么惊心动魄。深深地凝视了许凡彬的双目一眼,炎姬便微微一笑,转身朝自己的坐驾走去。

许凡彬已是感到心中五味杂陈,偏生便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义父的所有算计只是被炎姬这一眼就看穿了。好在他此次并不负责动手,最多只是推波助澜而已,饶是如此,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待到炎侯那数十只金乌展翅离去之后,他方才转身来到练钧如身侧,躬身为礼道:“旭阳许凡彬参见兴平君殿下!”

借着适才那匆匆一瞥,他已然看清练钧如身侧立着的另外三人,与他自己未曾领受炎国爵位不同,其他三人都是名副其实的三国贵胄。来自周国的是长新君樊威慊的外甥,洛欣远的族兄——中大夫洛欣坚;来自商国的是商侯世子的妻弟,中大夫冯聿铭;来自夏国的是夏侯的外甥斗昌,其父斗御殊乃是夏侯夫人的嫡亲兄长,世袭孟尝君的封号,养着门客三千,仅次于商侯的馆清宫,被天下传为美谈。如果认真论起来,许凡彬虽然有旭阳门为后盾,又是炎侯义子,其身世背景也只是处于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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