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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385)+番外

见这一番话总算有那么一点振聋发聩的作用,杨珞方才放缓和了语气:“族学已经荒废多年了,认真上课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可全都是来附学的他姓孩童,咱们自己的孩子有谁是用心的?而要说弓马,不说别的,就连我家的小子也是压根连马都上不去!所以,既为族长,首先便是把族学收拾出一个好气象来,定出最严格的规矩,把适龄孩子全都送进去好好调教,再选出几个老成的家将教他们演习弓马。当然,这是为了将来,如今还看不出效果。

至于眼下,首先便是把从前的事情设法一桩一桩抹平。这是最难的,但再难也不得不做!皇上锐意除弊的决心大家都应该看到了,先是东昌侯,再是咱们汝宁伯,其余勋贵也有不少或申斥或罚俸或罚没庄田的。东昌侯那一家自尽之后,金家剩余的族人几乎一律编管辽东,这是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他们不知好歹,而且后继无人!”

听到这话,满座的人除了江氏和陈澜,以及不动声色的太夫人之外,几乎人人色变。良久,总算有人不服气地冷笑道:“不过是二哥一个人犯事,怎么就会牵连到咱们?”

“二哥所犯之事,相比当初东昌侯所犯之事,又轻了几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杨珞这才看向了江氏和陈澜,见陈澜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他想起那时候陈澜让丫头送给自己的信,心底生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敬畏来。那上头写的东西,有些是他想到的,比如族学,有些却是他不曾想到的,比如杨氏一族如今尚未全盘倾颓,只是因为天子尚留了一线之机。

这时候,陈澜也微微点了点头:“如今既然都说完了,那大家一一投票吧。”

江氏提起笔来一蹴而就,而其余众人则是斟酌了再斟酌,甚至有人偷眼看看江氏和陈澜,又在三个候选人当中扫来扫去。过了许久,直到陈澜亲自捧了木匣子站起身,人们方才手忙脚乱地在纸上写好了,又小心翼翼折叠了起来。陈澜一一收了,等走到太夫人跟前,见其看也不看投了进去,她便转过了身。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高声喧哗。

“我这个宗妇不在,谁敢选什么族长!”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门帘一掀,郑氏一把甩开左右拦阻的媳妇,径直闯了进来。太夫人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满座其他人顿时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五老爷杨瑾一下子站起了身,扫了郑氏一眼就露出了讥诮的神情。

“宗妇?老二连家里祖传的爵位都丢了,这族长宗子之位在那时候就已经该解职了,你还称什么宗妇?要不是娶了你这个放印子钱的不贤之妇,他也不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到开平那边去吃沙子挣命!还有,你到顺天府去撒泼,还把咱们杨氏一族全都拉下水去,如此不顾大局的行径,你还敢称宗妇?”

自从丈夫袭封了汝宁伯,郑氏得了诰命之后,虽是同辈兄弟妯娌之间多有龃龉,可往往是背后使劲,当面鲜少有人敢这般顶撞她,因而被杨瑾这样直截了当地顶了上来,她只觉得浑身鲜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上,神色一时间变得异常狰狞。

“我从来都是这府里主持中馈的宗妇,有什么不敢认的,你还有脸指斥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男盗女娼的事难道你还干得少了……”

眼见郑氏急红了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陈澜面色一沉,但要设法时,却不防有人轻轻按住了自己的手。她立时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江氏,发现这婆婆冲自己微微摇头,随即往主位太夫人的方向瞅了一眼,她立时也看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夫人冷笑着直接伸手往一旁高几上一撸,原本摆得稳稳当当的那个茶盏一下子跌落了下来。

咣当——

清脆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那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直到发现一个茶盏就摔碎在太夫人脚边,茶叶残渣和碎片茶水溅得四处都是,众人这才悄悄打量着太夫人。见其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见刚刚的漠然不理,一个个人交换着眼神,原本要起身去劝说的也都坐了下去。

“出去。”

郑氏被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说得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紧跟着,她就看到太夫人颤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指向了她:“给我滚出去!”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终于把郑氏给震懵了。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语带悲声地说:“母亲,老爷不在,难道您也要帮着外人欺负咱们母子么?艾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媳妇也被人强行带了回去,这会儿他们还要收房子争族长,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你要是不想艾哥给你连累得和他爹一个下场,不想这家里被你闹得人都死绝了,你就出去!”

此时这一声比刚刚更严厉,郑氏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了两步,突然看到了江氏下手侧坐着的陈澜,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怨恨,放在腰前的双手狠狠绞在了一起。然而,在满堂的沉默之中,她终究不敢继续一味硬顶,就这么缓缓一路倒退着到了门边。当脚后跟碰着门槛的时候,她突然旋风似的转身冲出了门。

“来人!”太夫人见她一出门就高喝了一声,待到一个妈妈进了门,她便沉声吩咐道,“把华安居留守的那几个人全都派到畅心居去,跟着二夫人一步不许离开。要是她歇斯底里疯了,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还有,剩下的人全都派到艾哥儿身边去看着!”

那妈妈前脚一走,太夫人就立时侧头看着陈澜:“全哥媳妇,你好事做到底,这见证宣告的职司还是你来做。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已经差不多入土了,只悔从前不曾教导好儿子,如今也没什么大心愿,只希望咱们杨氏一族今后能有个好的领头人!”

“既如此,我就僭越了。为了省事,只念名字,省却了尊称,还请各位恕罪。”

陈澜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裣衽施礼,随即便将匣子打开,微微下倾着向众人稍稍一展示,随即就逐一展开了那一张张字条。

“杨珞。”

“杨瑾。”

“杨苗。”

这前三张纸条念完,座上众人的表情顿时有几分微妙。而陈澜趁势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便垂下眼睑,继续打开剩余那一张张字条。然而这一次,她每念一回,就能看见一众人的脸色变一回,待到最后一张纸条放到一边,匣子中一片空空时,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

“五叔莫非觉得我有不公么?”陈澜一下子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额头青筋毕露的五老爷杨瑾,一字一句地说,“五叔若是觉得不公,可让人出来验看这些字条上的笔迹。虽说是不记名,但诸位叔伯兄弟的笔迹,想来也瞒不过人去。”

“这……这……”

杨瑾正满头大汗的时候,刚刚还脸上阴霾重重的杨苗却已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冲着杨珞深深施了一礼:“我那一票是自己涎着脸投自己的,想来五叔也总归是自己选自己,可十一叔却能得到余下所有人的全部信任,着实是让人敬服。不说别的,光是十一叔刚刚振聋发聩的那番话,就是我这种人怎么也说不出来的。咱们杨氏一族有您领头,必然能脱困……”

这一通话说得既服软又漂亮,而且之后全都是恭维和奉承,由是接下来旁人虽站起身来恭喜道贺,可就变不出太大的花样来,于是晾着一个杨瑾孤零零站在一旁,要多凄凉有多凄凉。等到杨瑾好容易平复下来,他怎么还会不明白太夫人和江氏竟不约而同地都认准了杨珞,于是心里虽发酸,却也赔笑过来一块打哈哈。一时间,刚刚曾经剑拔弩张的正堂里一片祥和。

族长既然选定了,便当开宗祠告所有族人,而杨珞却一反常态,异常恭谨地推却了太夫人请他主位坐的话,团团一揖便说道:“开宗祠的事,不若等到除夕祭祖的时候再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往顺天府撤回二嫂那状纸来,然后我亲自往阳宁侯府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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